苏泽拉着阿彩走过那些小摊的过程,可以说是异常艰难。
这小妮子见到什么东西都要惊奇一番,而苏泽需要一边向阿彩解释那些东西是什么,一边紧紧抓住阿彩的手腕,以防两人走散。
终于,在山洞人群中拥挤了近半个多小时,苏泽才拉着阿彩走上缓坡,走到了山洞的豁口之下。
踏上一段不长的台阶,站上豁口之后,身边的阿彩又一次发出了惊呼。
在两人面前,是一条宽有三米左右的铁索桥,而铁索桥的另一头连接着横亘在峡谷中间,那条如巨龙般的悬索主桥上。
左右望去,这样从峡谷峭壁之上伸出的稍窄的铁索桥,足有数十座之多。
苏泽拉着阿彩走上铁索桥后,阿彩开口问道:“这满花楼里面到底是干什么?怎么看起来像是一栋植物园?”
苏泽听着阿彩的问题,双眼落在了峡谷对岸峭壁上的满花楼身上。
可以说,阿彩的形容还是很贴切的。
满花楼从外形上看,确实像是一栋立体的植物园。
全楼一共八层,形如楼阁,每一层都有一片外伸的屋檐。
然而,这满花楼的屋檐上可看不见任何瓦片,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朵颜色艳丽的鲜花。
“你不会真以为我会带你去住兽棚吧?”苏泽反问道。
“啊?”阿彩惊道:“你是说这满花楼,是一间客栈?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这满花楼是什么六大门之一吗?”
苏泽点点头,说道:“两者不冲突,而且这满花楼还不仅仅只是客栈。这望龙谷,在原居民撤离搬入旧日城后,便被淘金客占据。六大门,其实就是六个淘金帮会的合称,这满花楼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随着望龙谷名气越来越大,吸引了许多黑市商人,游走摊贩入谷进货后,满花楼瞧见其中商机,便逐渐放弃了旧世遗迹淘金的生意,转而经营起了客栈和货运中转的买卖,这满花楼主管的区域,也就慢慢变成了我们现在看见这般,成了这望龙谷中的交易区。”
说着,苏泽抬手指向了满花楼旁边,那栋外墙全是玻璃的建筑,说道:“那栋货运中心,也是满花楼的买卖。刚刚那个山洞里,不过都是一些个体淘金客,兜售的也不过只是一些零散物件,真正的大宗交易和一些违禁品的买卖,全都在这满花楼里进行,然后再从那货运中心运输到各城之中。满花楼的收入之一,就是物品货运费用。”
“镖局?”阿彩问道。
苏泽点头:“嗯,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不单如此,这满花楼在望龙谷中所担任的角色,除了管理交易区,负责物品货运之外,还会为一些特殊商品的出售交易牵线搭桥,上找卖家,下寻买家,从中赚取差价。而且这满花楼里,除了客栈之外,还有饭店酒肆,赌坊青楼。”
听得苏泽的解释,阿彩点点头,又问道:“那我们现在也就是要去到这满花楼中,找那根管子的线索?万一别人不是在这儿购买的呢?”
苏泽笑着摇了摇头:“这个问题自然不必担心。三十三年前‘峰山制器’卷入的案件非同小可,你父皇如此仁厚,也在盛怒之下不仅仅处置了两个藩王,甚至还有共计二十八名朝廷官员被问斩,上百人被问罪。虽然朝廷没有明说,不过见到这般大阵仗,世人都知道,家中私藏‘峰山制器’的产品那也可以说是大罪过了。
“所以在案发之后,市面上所有印有峰山制器标志的东西,都被销毁干净,也没有什么人敢售卖,即便各城中的黑市商人,也没这个胆量。不管是什么人,想弄到那根管子,只有到这朝廷不管的望龙谷中来。
“我已经仔细查看过宇文的尸首,那根碳纤维管,在它的机体中作用重大,不是随便什么东西就能代替的。
“而目前世面上,除了季宋工业集团有生产同样类型的商品外,市面上再无其他可用替代品。
“而季宋工业集团,因为隶属朝廷工部,对这类商品的销售规定极其严格,购买者必须登记信息并阐明用途。
“所以,那械徒制作者的选择,也只有到这望龙谷中,来寻找这碳纤维管零件。”
一通长篇讲解后,苏泽看着身边的阿彩,想看看这小妮子有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解释。
对于三十三年前,那场震动朝野的大案,阿彩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
这种事情,宫里的尚书房也不会去教。
而苏泽之所以知道,还是在和他的干爹岳珑偶谈时听说的。
由于这起案件牵扯太广,前因后果太过诡异,苏泽自然是印象深刻。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位于谷中那条悬索主桥之上。
这时候,阿彩又问到:“那如果我们在这儿也没发现什么线索怎么办?是直接返回新都吗?”
苏泽摇了摇头,回道:“应该不太可能。”
说着,苏泽看了一眼满花楼,继续道:“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去问一个人。”
“谁啊?”阿彩好奇道。
苏泽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阿彩,双眼飘忽几下,最后叹了口气,说道:“这满花楼的门主,安红豆。”
与此同时。
满花楼八层。
露台。
一个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身穿着一件红色长衫,衣衫上绣满了各色花瓣图案的女人,坐在一把竹编摇椅上。
她的右手握着两颗鸡蛋般大小的骰子,望着摆在摇椅边,一张小方桌上的一盆“千佛手”出神。
女人的容貌,温婉却不乏惊艳。气质,端庄又不失清纯。
容颜,可谓天下难寻。
“夫人。”
在女人的竹编摇椅后,站在一名身穿青衣的侍女。
侍女的年纪,看起来和女人相差无几。
然而靠躺在竹编摇椅上的女人,却对那同龄侍女称呼自己为夫人,并不在意。
“怎么了?绿萝?”
女人依旧望着小方桌上“千手佛”,幽幽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似小溪流水一般。
“真的没关系吗?”被唤作绿萝的侍女,眉头微蹙,不解道:“那苏泽当年如此对您,今天还敢带着一个女人进谷……”
女人轻笑一声,坐在摇椅上摇了摇头,打断道:“我已经说了,他来就来了,对于他的事情,我已没什么兴趣,那女人即便真是他的娘子,也不关我的事。”
说完,女人手指晃动,转动起手中的两颗骰子,继续言道:“比起苏泽,我现在更关心不乐帮那边是什么动静。”
面对女人的提问,绿萝深吸口气,答道:“今天早上,红掌传信说,不乐帮的计划不变。熊非正还是打算在今晚的百花宴上动手。”
女人微微点头,正色道:“呵!熊非正那厮,当上不乐帮的门主不过半年,就把主意打到我满花楼来了?其他四大门是什么情况。”
绿萝回答道:“鬼门和协会还是拒绝了熊正非的请帖,明说不会安排任何人来参加宴会。”
“不奇怪。”女人道:“云非和李绝城二人,一个醉心武学,一个潜心研究旧世遗迹的历史,虽然身为门主,不过谷中之事也均交由手下人打理。他们不来,一点儿都不奇怪。长须会和量子教呢?”
“长须会门主关天鹏,量子教教主尹师赞,都接受了邀请,会亲自前来。”绿萝道:“这一点,倒是我没想到的。”
听完绿萝的汇报之后,女人微微点头,陷入深思之中。
整个露台之上,只有从峡谷之上传来的阵阵风声,以及女人手中转动骰子所发出的咔咔声。
“那就按照原计划行事,今天晚上的‘百花宴’无需多虑,我倒想看看,熊非正这个连本家武功都不过只是‘宗师’境界,连内力真气都还没有的人,准备怎么夺了我这满花楼!”
说着,女人站起身,负手而立,望着峡谷中的铁索主桥,说:“让红掌继续潜伏,然后告诉石楠,今晚六点,满花楼不在进客。还有,朱蕉那小家伙,现在何处?”
绿萝答道:“应该在赌档。”
女人无奈笑道:“那就好好看住小家伙,今晚莫让她惹出什么是非。”
绿萝微微欠身,说了声“诺”后,便转身离开了阳台,径直走向电梯,下楼去了。
此刻,满花楼八层,便只剩下了身穿红衣的女人。
这名年纪不大,却被称为“夫人”的绝美女子,正是这满花楼楼主夫人,望龙谷六大门门主之一,安红豆。
绿萝走后,安红豆也随即离开阳台,转身进屋。
屋中面积宽敞,布置得却极为简单。
除了在屋子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圆形雕花大床之外,便只有一些零星的家具。
看起来异常简洁。
甚至,作为安红豆这样一个绝美女子的闺房,这房间之中,尽然找不出一面镜子。
不可谓不奇怪。
安红豆走到一面挂着一张全息画像的墙前,眼神柔柔地看着画像中的男子。
男子身材标准,穿着一身雪白长衫,挽着发髻,右手握扇,放在腰后。端端站立的他,时不时还会侧转过头,看向画外的安红豆,露出迷迷一笑。
这画中男子的模样,除了发型之外,竟与苏泽一模一样。
那是自然,因为这画中男子,正是苏泽!
要说这全息画像的来历,安红豆还颇花费了一些心思。
两年前的一个冬日,安红豆听闻有当世第一画师之称的王淞子进谷采风,入住满花楼。
便有意向其求画。
因为这王淞子的全息人物画,可谓名满天下。
而安红豆也是有意想让这当世第一画师,为她画一幅她心中的“苏郎”。
安红豆觉得,“苏郎”的容姿,只有天下第一的画笔,才能描绘出来。
然而那王淞子,性情古怪,说是要他提笔作画也不是不行,不过他有一个要求,便是要听一段能让他落泪的故事。
如若安红豆的故事能让他伤心落泪,他便能够提笔泼墨。
如果不行,那就只能抱歉。
还说这个规矩,就算当今圣上求画,也是如此。
安红豆思郎心切,只能将自己与苏泽的过往如实讲述。
说完,那王淞子竟然拂面痛哭,当下提笔为安红豆画了一像。
然而,安红豆却说她求得不是自己的画像,而是故事中的男子,苏泽的画像。
王淞子闻言大惊,问说那苏泽这般待你,你为何依旧不忘了他?
安红豆答道,虽然他那般对我,但是我遇见他后,心中已只装得下他一人,正因为怕忘了,所以才向先生求画,提醒自己莫要忘他!
王淞子听后,长叹一声,提笔挥毫,在安红豆的描述中,画出了这幅并不太真实的全息画像。
画像完成以后,安红豆每日都会站在这画像之前发呆,已解相思之情。
因此,前来向她汇报事宜的门下弟子,也都对画像中的男子记忆深刻。
今日接苏泽入谷的方脸大汉,便是安红豆的手下。
虽然不知道夫人安红豆与这画中男子有何纠葛,不过那方脸大汉还是多了一个心眼,没有当时说明,而是在苏泽二人离开后,才向安红豆禀报。
听到消息的安红豆,强忍内心的冲动,让方脸大汉将入谷检查站的监控画面发给她看。
虽然画面模糊,安红豆还是一眼便认出这监控画面中的人,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苏郎”,又能是谁?
不过,身处这望龙谷险恶环境中的安红豆,只能继续强忍住内心的冲动。
毕竟,这谷中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会有覆灭之危。
安红豆,作为谷中六大门中唯一的女性门主,行事更是如履薄冰一般。
她很清楚,自己一旦露出柔美的一面,便会被那些如同秃鹫般男人们给啃噬殆尽。
就像今晚的百花宴,如果处理不好,整个满花楼就会有大难!
因此,她才会在自己的得力助手绿萝面前,表现得如此冷淡,对她日思夜想的苏泽再次现身,并且进入谷中,假装漠不关心的态度。
至于监控视频中,被苏泽称呼为“娘子”的女人,安红豆更加不会在意。
三年前,苏泽离谷时,安红豆便告诉苏泽:“从此以后,我的心中只有苏郎一人。红豆不求苏郎和我一样,但求苏郎心中,有红豆的一点位置。”
那年,苏泽一十六。
那年,安红豆二十二。
此刻屋中已无旁人,安红豆便收起了自己的伪装。
她眼神迷离地看着画像,幽幽道:“苏郎……”
这一声呼唤,三年前的一幕幕便又一次浮现在安红豆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