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种骚动之后,苏泽看见,原本将云渡桥南段围堵得严严实实的云霄城百姓,忽得一下自中间分开,露出了一条笔直的,可供一人通过的小道。
一个穿着深蓝色波涛纹样的中年男人,屈膝急行,很快通过小道,出现在了苏泽面前。
中年男人穿过那条小道时候,右手抓着一张雪白的手帕,捂着口鼻之上。
然而,那中年男人走出人群,看了一眼苏泽之后,瞬间一愣,随后皱眉问了一句“你谁啊?”。
接着,便侧着身子望向了苏泽身后。
很明显,这中年男人不认识苏泽。
这也是自然。
毕竟,苏泽出了列车站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交给王倩玉来做的。
不论是派人告知百姓,还是置办这场只有一张餐桌的所谓“寿宴”。
甚至,连联系云霄城知府袁聪杰,也都是交给王倩玉来做。
同时苏泽还交代王倩玉,在通话的时候,不要说出他和云瑶公主的消息。
只告诉袁聪杰出了大事,让其即刻赶来便可。
苏泽此举的目的,也正是想看看,这云霄知府袁聪杰,在没有更高更大的权力压制下,是如何对待百姓的。
同样的,苏泽给袁聪杰也留下了一个问题。
他让王倩玉对百姓放出的消息,那可是真真切切说明了,来了一位身份显赫的大人。
所以,只要袁聪杰在到达这里之时,向围聚在云渡桥上的百姓认真打探一下,便能够知晓一些事情。
甚至只要在这聚集的百姓之中,有一个人,再看见了袁聪杰之后,多嘴提一句,那这袁聪杰也能够有所准备。
可是现在看来,云霄知府袁聪杰,在百姓心目中,可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没人提醒他站在桥上的人是谁。
袁聪杰在云霄城的人缘,可想而知。
同时,袁聪杰的那个动作,让苏泽心情异常的糟糕。
从百姓之中通过,竟然做出抬手捂鼻的动作。
这是觉得云霄百姓脏臭吗?
早些年间,苏泽和季昕两人获批之后,微服出宫玩耍。
回宫之后,被先帝叫去讲述这次出宫的见闻。
苏泽的干爹岳珑,当时也是在场的。
本来,两老两少的问答还是和和气气。
可是当季昕说:“只是这次在新都外城,遇见了很多难民。”
“难民?”先帝闭目问道:“那你有询问他们是哪儿来的?为何逃难?”
季昕摇头答道:“没有,那些人衣衫破旧,而且……身上还很臭,儿子实在难以忍受……”
季昕的话还没有说完。
苏泽便看见一个茶杯,在季昕脚底下被砸的粉碎。
“你将来可是要成为一国之君!”
记得那次,是苏泽看见先帝第一次生气的样子。
“一国之君,说的不是你拥有多大的权力,多尊贵的身份!而是,你就是这季宋亿万人的大家长!你要护他们的安全,你要管他们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他们饿了,是你的责任!他们病了看不起大夫,是你的责任!”
“你照顾好了他们,他们才会记住你的好!才会心甘情愿的尊你一声皇上!你……就是他们的父君!”
“作为一个父君,家里出现了难民,你首先想到的不是难过!不是自责!不是解决他们的问题!而是,觉得他们臭!”
“一国之中,没有百姓,何来皇帝?”
先帝的这些话,苏泽可说是记忆犹新。
所以,刚才看见袁聪杰在在穿过云霄百姓时做出的那个动作之时,苏泽便又想起了当年的那场问答。
先帝驾崩,季昕继位。
季昕这位景兴帝,在百姓之中的名望不能说多坏,但也谈不上多好。
季昕曾经也疑惑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我上位之后,免去了诸多苛捐杂税,完善了许多律法……就连后宫现在也是空空如也,可是百姓为什么还会觉得我依旧只是一个性格顽劣,不学无术的皇帝呢?”
对于这个问题,苏泽给出的答案一共有二。
第一,便是太师一党把持朝政,特别是对文渊阁的渗透。
太师一党,可说是掌握了季宋国内所有的媒体。
百姓心目中关于你的样子,那便是太师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第二,那便是你的令,各城知府会不会秉公执行了。
知府一职,在季宋虽是正四品,年俸也不低。
可是有很多知府,根本就看不上朝廷给出的年俸。
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可都是从城中赋税里的抽成。
你继承大位之后,首先便是免去了诸多杂税,这对那些人来说,无疑不是剐了他们的一层皮。
所以,他们定然不会秉公执行。
或者要么执行了,但是他们自己再巧立名目,征收旁税。
如此一来,百姓固然会首先骂知府是个王八蛋,可是骂了知府不解气,在往上骂,骂到头了,也就变成骂你了!
苏泽“辞去”宫中官职离宫,不仅仅是为了在宫外培植势力,为将来搬到太师做准备。
同时,也是为了给季昕,为这位继位之后并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还做了许多好事的皇帝,应该有的脸面,给争回来!
面对袁聪杰投向身后的目光,苏泽虽然心头有怒,但还是面带着笑容。
那袁聪杰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双眼一亮,疾步朝着摆在云渡桥顶端的那张餐桌跑去。
“哎哟,王老爷,你这是干什么?”
袁聪杰边跑边问道:“你这大冷天的跪在地上……这位……小姐是?”
“你就是云霄知府,袁聪杰吧?”
苏泽站在原地,对已经跑到圆桌前的袁聪杰大喊道。
“正是!”袁聪杰说道:“你是谁啊?”
“我是谁你就先不用管了。”苏泽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到袁聪杰身旁,压低声音说道:“坐在你面前的这位,乃是云瑶公主。”
此话一出,苏泽看见那袁聪杰的双眼瞪得比刚才更大了一圈,随后看了看跪在阿彩身旁,虽身穿华贵服装,但是浑身却抖如筛糠的王辉。
袁聪杰瞬间膝下一软,连忙跪地匍匐,大喊道:“公主殿下远行至此,恕小人未曾得知,没有出城迎接,望公主殿下大谅!”
袁聪杰的声音极大,就好像他喊得越大声,就越能体现他对阿彩尊敬一般。
而在袁聪杰的喊声之后,苏泽听见从身后的又一次传来喧嚣之声。
扭转过头,苏泽看见云霄城百姓们齐齐跪倒在地,几千人异口同声地喊道:“公主殿下福康!”
这一阵千人一音的叩见之声,可说是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就连云渡桥下平静的水面,都被这叩见之声给震出了一些涟漪。
而在此之后,在那黑压压的跪拜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嘶声力竭的高喊了一声:“公主殿下……请为草民做主啊!”
随后,这样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苏泽扭过头,冷眼看着身边的袁聪杰和王辉,小声说道:“你们……到底是造了多大的孽,才会让云霄城百姓,发出这样声嘶力竭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