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玲珑的耳边传来一串铃铛的响声，但是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紧接着，她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的味道。沉水香是南方一个叫兖周的国家生产的，由于两国交好，互通商户，所以每年都会有兖周的皇商带着商队来到北齐国都，为皇室送上一些兖周的特产，当然夜青宇也会派北齐的商队，去兖周送一些北齐的礼物。

这沉水香便是兖周送来的特产之一。据说此香能益气安神，祛除邪祟，对人体很是好。本来沉水香一向都是给中宫皇后的，只是后来夜青宇听兖周的来使说，沉水香在他们兖周有个美丽的别名，叫“女儿香”。

传说中，此香的洗晒都是由当地的姑娘们负责，而她们常常将最好的想快偷偷的藏在胸中，以此来换取一些胭脂，所以香中极品女儿香便由此得来。

在夜玲珑出生的时候，正值寒冬，本来下了三天的大雪，忽然在傍晚时分停了，天空中飘来五彩斑斓的云朵，整个都城都仿佛被染了绚烂的颜色。大雪覆盖的宫城里，忽然飞来一队喜鹊，落在绯烟宫的枝头，足足叫了半个时辰才走。

钦天监观星，高呼万岁，称此子为北齐祥瑞，必是上天赐给北齐的福星。不知是否因此，夜青宇对夜玲珑格外的喜爱，在夜玲珑出生后不久，便将这别名女儿香的沉水香，赐给了夜玲珑，并命后宫，除夜玲珑外，不得燃此香。

夜玲珑动了动手指，还没睁开眼睛，便猛然坐起身，一个翻身，便从床上，滚了下去。没错，就是，普通的那种，滚了下去。

“哎呀。”夜玲珑忍不住叫了一声。

房门打开，从外面进来好几个嬷嬷和丫鬟，全都吓得不轻。几人手忙脚乱的将夜玲珑抱回床上，梨嬷嬷心疼的不行，一个劲的自责，“十一公主可是摔着了？都怪老奴，老奴就不该见着十一公主您睡下了，就去解手。老奴有罪啊。”

夜玲珑一脑子懵，什么情况？梨嬷嬷是她的奶嬷嬷，但是，早在她出嫁前，就因病过世了，这怎么回事。还有，这几个丫鬟怎么看起来这么小，对了，“书宇哥哥呢？”

几个丫鬟嬷嬷面面相觑，为首的大丫鬟叫石榴的，连忙伸手在夜玲珑的额头上摸了摸，嘴里还说着，“公主，您可是摔到哪了？哪有什么哥哥啊？”

夜玲珑看着一脸稚气的石榴，想起刚才自己那奶声奶气的声音，脑子里有一根弦一下子崩开了。她伸出手想去抓石榴的手，却只抓到了石榴的一根手指头。再低头看看自己这短胳膊小粗腿，什么情况啊！这是谁啊！本公主那纤纤玉指和大长腿呢！

“奴婢去请个太医来瞧瞧吧。”站在石榴身后的青梅，小声的说。

梨嬷嬷连忙点头，“快去快去。”

一群人折腾了半饷，太医过来给看了说无大碍。皇后秦秋玉也赶了过来，大皇子夜辰溪和五皇子夜辰岚下了学也赶了过来，最后连皇上夜青宇都来了。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都是说无碍，可是夜玲珑就是那么呆呆的坐着，看着自己的小胖手小粗腿，谁叫她都没反应。

“十一，你看看父皇，你这是怎么了？”夜青宇满眼的心疼，第一次感觉自己手不知道往哪放，忍不住心头来火，回身对着屋子里的丫鬟们喝到，“到底是怎么回事？朕的公主是怎么让你们伺候的！来人，把这些个没用的奴婢都拉出去砍了。”

还没等丫鬟们求饶，夜玲珑忽然开了口，“慢着。”她叹了口气，从自己变成了小屁孩的打击中回过神，伸出她的小胖手拉了拉夜青宇的袖子，“父皇，儿臣饿了。”

见到夜玲珑终于有了反应，夜青宇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下。秦秋玉听见这话，连忙命人布膳。夜玲珑咿咿呀呀的跟夜青宇说了半天的话，大概意思就是，不能砍她的嬷嬷和丫鬟们。

夜青宇对夜玲珑向来有求必应，自然挥了挥手，刚才的事就过去了。

夜玲珑吃了饭，就说困了。非要闹着让夜青宇哄她睡觉，秦秋玉也是无奈，最后竟真的是夜青宇坐在床边拍着夜玲珑，看着她睡了过去。夜青宇也懒得动了，便在秦秋玉的宫里住了下来。

夜玲珑闭着眼睛，感受着夜青宇轻轻的手拍在她的背上，竟有一丝心疼。曾几何时，她的父皇便是这般，疼爱着她，甚至都不曾大声呵斥过她。可到最后，这一身的宠爱竟换不到一个开口解释的机会。

夜玲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又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她睡得不安稳，石榴一直守在她的床边，半夜里听见她呜呜呜的哭泣声，还大着胆子握住了她的小手。

夜玲珑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她看得到自己的身体，但是却触碰不到。她看到肖书函浑身是伤，拼着最后一口气挡在肖书宇的身前，一把刀刺穿他的身体，他的血贱在肖书宇的脸上。肖书宇忽然笑了，她拿起凤鸣剑，看着夜辰轩，嘴唇一张一合，最后横刀自刎。

血染红了悬崖边，可夜辰轩犹自不满意的样子，他几步上前，挑开肖书宇的衣服，将刀插进她的肚子里，又来回的搅动了几下。夜玲珑叫不出声，也阻拦不得，她甚至哭不出来，只能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夜辰轩将肖书宇的肚子戳了个洞。

之后，夜辰轩命人将肖书宇的尸体扔到了一个破烂的板车上。而夜玲珑的尸体，则是放在了一辆马车的车厢里。最后夜辰轩一脚将肖书函的尸体踹到了悬崖之下，嘴角带着鄙夷的笑，夜玲珑忽然就听见了夜辰轩的话，他说：“呸！不过是一个被男人睡过的破烂货，还在本皇子面前装清高！乖乖听话，又何必死无葬身之所。咎由自取！”

画面一转，便是皇宫后院，继皇后林音呆呆的坐在凤栖宫，面前放着五皇子夜辰岚的尸体，不知是被何人所杀，他生前那张如画俊朗的面容，如今已是伤痕累累，那双灿若繁星的双眸，被人挖了去，舌头被人扯断，手脚被人砍断。

之后夜玲珑的尸体被人抬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夜青宇。林音看见夜玲珑的尸体，却没有大哭大闹，她的眼睛早已流不出眼泪，只剩下了心如死灰。她看着夜青宇，问了一句：“皇上，这便是钦天鉴说言，要臣妾为您的江山所要付出的，对吗？”

夜青宇早在看见夜玲珑尸体的那一刻，便心生悔意。第一次，他放下了身为帝王的身份，他慢慢走到林音的身边，坐在她的身侧，伸出手复在她的手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林音没说话，她抽回手，慢慢起身，走到夜辰岚的尸体旁，拿起旁边的白布，轻轻的盖上。又来到夜玲珑的尸体旁，拿出白娟慢慢的擦了擦夜玲珑脸上的血渍。之后拿起白布，将夜玲珑的尸体也盖上。随后她转身，对着夜青宇跪下，淡淡的说了句，“家兄林青画已战死，臣妾希望皇上看在臣妾服侍多年的份上，给家兄一个好名声。”说完，她拿出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一刀刺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夜玲珑发出一声尖叫，眼前一片漆黑。恍惚间，眼前渐渐清明，便见一僧人，穿着金色的袈裟，对着夜玲珑双手合十，夜玲珑的眼睛里流出一行行的血泪。那僧人忍不住叹息一声，“阿弥陀佛，施主何必如此？”

“大师，世人皆说我佛慈悲，为何佛祖却要看着大奸大恶之人，横行于世？”夜玲珑尖锐的声音，却划不破这周遭的黑暗。

那僧人诵了句阿弥陀佛，又道：“世人皆知我佛慈悲，却不知佛祖只渡有缘人。”

夜玲珑冷声苦笑，“呵！有缘人？那何为佛祖有缘人？”

那僧人看了夜玲珑一会儿，沉声道：“若施主与佛祖有缘，则佛祖自会渡施主前世今生。”

夜玲珑摇头，“若我真是那佛祖有缘之人，我只求佛祖可渡我书宇哥哥前世今生，我纵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也在所不惜！”

那僧人神情微微一怔，随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罢了，这也许便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吧！”

那僧人说完这句话，便消失不见了。随后夜玲珑觉得身体一沉，便惊醒了过来。

“公主，您醒了？”床帐外，是石榴轻声的问话。

夜玲珑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的床帐，才嗯了一声，便看见石榴将淡粉色的床帐拉开，“公主，奴婢服侍您起身？”

待夜玲珑穿戴好，便来人通报说，五皇子夜辰岚来了。夜辰岚如今已是诲海院的学生，跟着一群皇子听课。皇家的男孩子，三岁便要启蒙，象夜辰岚如今七岁的年纪，已经可以识得一些文章了。待到来年，便要开始习武了。

夜玲珑如今还住在凤栖宫里，夜辰岚担心夜玲珑的身体，下了学之后听跟着他的宫人说，夜玲珑已经醒了，便连忙赶了过来。夜辰溪因为已经十一了，便被夜青宇交代，每天下了学之后，要去议政厅，厅那些大臣议政一个时辰。且每隔五日要写一篇感想给夜青宇。

“五哥哥！”夜玲珑看见夜辰岚的身影，便高喊着扑了过去。如今夜辰岚也不过是个七岁小儿，却已经有了贵人之相，身着华服的他，周身都带着清冷的气质，便是在一众皇子中，也是生人勿进的那个。却只在看见夜玲珑的时候，身上的气质会瞬间变得温润如玉。

夜辰岚快走几步，抱住夜玲珑的身体，“十一，想哥哥了没？”

“嗯呢！五哥哥是去听先生讲课吗？”夜玲珑笑嘻嘻的贴着夜辰岚的脸。夜辰岚也笑着，他拉着夜玲珑的手，往屋子里走，“嗯，今天先生讲了很多有趣的事，五哥哥讲给你好不好？”

夜辰岚很喜欢听课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可以回来给夜玲珑讲。夜辰岚的母妃林音与皇后秦秋玉原本那就是闺中好友，入宫之后两人的关系也一直很好。而且夜玲珑从小就特别喜欢粘着夜辰岚，倒是夜辰溪这个大哥的关系都没有他们二人的更近一些。

夜玲珑很喜欢听夜辰岚讲诲海院里的事情，夜辰岚的声音很好听，便是孩童时期，也带着沉沉的如夏夜的风般轻柔的感觉。夜辰岚还会教夜玲珑写字，后来这些事被夜青宇知道了，夜青宇还特意给夜玲珑找了教习的女先生，之后还给她找了个拳脚师父。

夜玲珑看着夜辰岚给她讲着学堂上的事情，看着夜辰岚虽稚嫩却依然俊朗的面容，心里暖暖的。竟然恍惚，那个死状凄惨的人，是一场噩梦！

夜青宇走进凤栖宫偏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夜玲珑乖乖的坐在小桌子旁，一只手撑着头，安安静静的听着夜辰岚讲他今天在先生那里听到的历史故事。

旁边的宫人看见夜青宇刚要行礼，被夜青宇抬手制止。秦秋玉也被夜青宇拉着，两个人就站在偏殿的门口，看着这两个小人，一个讲一个听。直到夜辰岚停下了讲述，才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二人。

夜辰岚连忙起身行礼，“儿臣不知父皇、，母后驾到，请父皇恕罪。”

夜玲珑却很调皮的，从小桌子旁的矮凳上起来，蹦着就扑到了夜青宇的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父皇！”

夜青宇让夜辰岚免礼，自己弯腰笑呵呵的抱起了夜玲珑。等夜辰溪听了议政回来，夜青宇还考校了他一番。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夜青宇是想让夜辰溪当太子的，夜辰溪自己也清楚，所以他一直很努力的往那个方向去做。

这几日，夜玲珑讲脑子里上辈子的事情都大概过了一遍，她拿出一些纸，趴在偏殿的小炕上，用笔勾勾画画的记录着一些她认为重要的事情。

这些符号记录法，是上辈子她跟肖书宇学来的，据说是肖书宇跟她的那些暗影卫的沟通暗号，这样写不会轻易被人发现，而且除了肖书宇和她的那些暗影卫，其他人都看不懂。

但夜玲珑不知道的是，肖振海也看得懂。自然因为肖书宇教夜玲珑这些的事情，肖振海已经亡故许多年了，可如今，肖振海却还好好的活着呢！

夜辰岚依旧下了课就来看她，见她在小炕上勾勾画画的，不是圈圈就是叉叉，要么就是点点点，要么就是各种形状的小人图，还以为她在玩，便自己坐在一边看书。

差不多用了三日的时间，夜玲珑总算汇总完了她知道的这些事情，有些事情太久了，她上辈子两岁这么大的时候，可没现在这么好的记性。

小人放下笔，叹了口气，将这几日勾勾画画的五张宣纸收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秦秋玉走进屋子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把宣纸放进口袋，还慎重的拍了拍的小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快让母后看看，我们小玲珑藏了什么好东西。”

夜玲珑笑着粘过去，母女二人自是一番亲昵。片刻以后，夜玲珑抬头问秦秋玉，“母后可知肖国公府？”

秦秋玉摸着夜玲珑的脑袋，听见夜玲珑这么问，她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丫鬟顺儿，顺儿明白，招呼着旁边的几个丫鬟便出去了，自己则是关好了门，站在门外。

“玲珑怎么会想起问肖国公的事情？”秦秋玉笑着问。

夜玲珑看着秦秋玉的谨慎模样，心下有些狐疑。面上还是天真烂漫的笑着，“十一听人说，肖国公全家都是上阵杀敌的大英雄。十一还听说，女儿长大了是要嫁人的。十一想嫁给大英雄。”

秦秋玉撑不住笑了出来，“呦，我们小玲珑才多大，就想着要嫁人了？你可知嫁人是什么意思？”

夜玲珑点头说道，“知道，便是跟那个人一直生活在一起的意思。”

秦秋玉摸了摸夜玲珑的头发，“小玲珑要说嫁人了，那就要离开宫城，离开母后，离开你大哥哥和五哥哥了，小玲珑愿意吗？”

夜玲珑眨了眨眼，“那十一不要嫁人了！十一要一直跟在母后和哥哥们的身边。”

秦秋玉将夜玲珑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乖！母后希望，小玲珑一辈子都这么开开心心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夜玲珑便睡着了。秦秋玉走出偏殿，吩咐顺儿，“去查查，是谁在十一公主的耳边说了闲言碎语，不必回禀，直接杖毙了吧。”

夜玲珑知道，从秦秋玉那里套不出来什么话，她又不敢真的去找夜青宇套话，毕竟她如今的年龄，实在不应该有这么多心思和算计。

直到年十五的宫宴，夜玲珑想了半宿也没想起来，到底肖书宇有没有来参加这一年的宫宴。带着一些期待和不安，夜玲珑跟着夜青宇和秦秋玉来到了宫宴之上。

但其实夜玲珑她没想起来的是，上辈子，她也没来参加这次的宫宴，原因是秦秋玉觉得她还小，宫宴时间长又无聊，且集英殿又不是很暖和，怕她被寒风吹到，便跟夜青宇告了假，只带了夜辰溪去了宫宴。这辈子，是她撒泼打诨，秦秋玉被她闹得没了法子，才待她来了宫宴的。

夜玲珑在看见肖书宇的时候，心下狠狠的疼了一把。她不敢去看肖书宇，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而且她也没办法跟父皇和母后解释，她怎么会认识肖书宇，甚至她害怕如果她这时去找肖书宇，若肖书宇不认得她，会不会因此而厌恶她。

其实上辈子，夜玲珑对肖书宇的感情，很是复杂。最开始是少女怀春的倾慕，后来是对她不得不肩负重任的心疼，或许是在她身边久了，看到的越多，便越知道她身上的负担又多重。夜玲珑还记得，她有一次无意间，看见肖书宇沐浴，她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刀伤，甚至肩膀上有一道伤疤，狰狞着蔓延到了她的后腰处。那一刻，她忍不住抱着肖书宇哭得撕心裂肺。当时的肖书宇，只在微微的愣住之后，便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十一，别哭，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心甘情愿，并不觉得疼！”

可我觉得疼啊！这句话，夜玲珑耿在喉咙终究没有说出口。那一身的伤疤和伤痛，哪里会不疼啊！

夜玲珑记得，肖书宇在跟夜辰轩走近了以后，曾愣愣的坐在窗边很久。夜玲珑问她怎么了，她却说，当男人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忘了，我原来是个女人！

夜玲珑想起梦中与那个僧人的对话，她到底对肖书宇是怎样，她也不知，但她知肖书宇的不悔，亦知肖书宇的不甘。

直到她感受到那道紧紧跟随着自己的目光时，她终究忍不住心中的眷恋，回过头，无声的叫了句：“书宇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