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的真名叫什么,肖书宇不知道,只是知道他后来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千人面。甚至肖书宇都怀疑他到底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
这个人前世是夜辰轩的手下,替夜辰轩做了很多事情。之所以叫千人面,是因为他的易容术很厉害,甚至会作人皮面具,且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别人易容只是变换了模样,他却能改变声音,甚至身形。
除此之外,那还是一个用毒高手。曾经帮助夜辰轩,暗杀过很多人。最主要的,他还会制作武器。只不过他做的武器,很多都悄悄的交给了兵部,且与兵部定了协议,不许将他制作的武器之事公之于众。若不是她身为兵马大元帅的时候,与兵部有很多来往,她也不会知道,那些出其不意的兵器,都出自这个人的手。
如果自己记得没错,便是这一年的,年十六,当时还是五岁孩童的千人面,拿着自己仅有的几个铜板,想到西市的药铺买一颗人参。他的妈妈病得很重,他们东市的药铺并没有人参这种名贵的药。而西市的药铺老板,看他人小穷酸,便将他打了出来,之后他便遇见了夜辰轩。夜辰轩惯会做一些收买人心的功夫,在问清楚缘由之后,便让人买了人参送给了千人面。夜辰轩本来是想着,在这街区很多贵人来往,总会有人看见他的举动,便要称颂他一句心善,为自己以后打下一些基础。不过也因此,千人面的妈妈靠着那颗人参,撑过了那个冬天,又活了五年,最终病逝。
在妈妈病逝之后,千人面便找到夜辰轩,主动效忠,并将自己的本事展露。夜辰轩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不仅带来了好名声,更是为自己得了一个好下属。
此时,肖书宇正站在西市这家,名叫济世堂的药铺门口,里面一个孩童正在跟活计说着什么,那个孩子身上的衣服很破旧,脚上的鞋子已经露了脚趾,大冬天的,冻得通红。脸色也是暗黄的,骨瘦如柴的小身板,说是五岁,看起来还没有肖安然两岁的胳膊胖。
不知道那个活计说了什么,千人面的脸色瞬间涨红了。但他还是忍住了,慢慢的对着那个活计跪了下去,并对着他开始磕头。
肖书宇觉得看不下去了,她抬腿走了进去,来到千人面的身边,一把将他拉起来,看着那个活计问道,“什么事?”
肖书宇前世当了十几年的武将,说话的语气和气势一发出来,便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压迫。
西市本来大多数都是闲逛的富贵人家,那活计虽然不认得肖书宇,但是看她的衣着和气质,也明白这人说不定是哪家的贵公子,立马客气的鞠躬说道:“这位公子,您有所不知,这小乞丐大清早的便来了店里,非要拿他那几个铜板买人参。那人参可都是...”
“你要人参作什么?”肖书宇打断了活计的话,回头问刚才被自己一把拉起来,此时还站在自己身后的千人面,哦,现在还是个小鬼头。
墨南鸢,不对,他现在叫墨八月,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是在问自己,连忙说道:“公子,草民的娘生了很重的病,大夫说,要靠人参来吊一口气,这口气撑过去了,我娘才救得活,不然....”墨八月眼眶红了红。
肖书宇叹了口气,回头问活计,“他要的人参,什么价?”
活计犹豫了一下,才说:“公子,您可别乱好心啊,你看他穿的破破烂烂的,说不好就是个小骗子呢,在你这骗了人参,回头就拿出去卖了,您...”
肖书宇对着这样的活计就觉得烦,前世今生,她都是武人性子,最烦的就是这些捧高踩低,以貌取人的人。她刚要开口训斥,身后传来穆纤凝的声音,“三公子,您在这作什么呢?”
肖书宇看见穆纤凝抱着肖安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肖嫣然和肖书函,还有紫衣红衣外加两个侍卫。呼啦啦进来一群人,那个小鬼头显然有些紧张。
“姨娘。”肖书宇笑着说,她伸出手拍了拍墨八月,带着点安慰的意思,又跟穆纤凝说,“姨娘,这孩子的娘生了病,想要买一株人参救命,我们帮帮他好吗?”
穆纤凝顺着肖书宇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孩子眼神有些怯怯的,但是目光很是纯净,带着股子倔强。虽然,穆纤凝也不是很赞同,肖书宇就这样去帮助一个乞丐,但是想到这孩子是要救助自己的娘亲,怕是肖书宇想到了故去的秦心娴,她心下也是有些难过。便将肖安然放在地上,让紫衣红衣好好看顾,自己走过去蹲在墨八月的身前,低声说,“好孩子,你别怕。跟婶婶说说,你娘得了什么病?”
墨八月看着眼前这个好看的妇人,一时也忘了行礼,低声说,“八月不知道,八月只听黄大夫跟娘说,她要吃人参,可是娘不让黄大夫告诉八月,说我们吃不起。可是,可是,我娘她,我,”说着墨八月对着穆纤凝便跪了下去,“婶婶,八月很能干,八月什么都可以做,求求婶婶,买一株人参给八月吧,八月一定会报答婶婶的恩德!”说完,就要给穆纤凝磕头,穆纤凝伸出手拉住他,“好孩子,婶婶相信你,快起来,地上凉。”
穆纤凝也站起身,对着活计说,“将这孩子要的人参拿出来吧,多少银钱,我来付。”
活计看穆纤凝的架势,也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人,又听见肖书宇叫她姨娘,便知道不坑白不坑,便说道,“请这位夫人到这边,这是一株百年参,要二十两银子。”
穆纤凝看了一眼活计拿的人参,面上冷哼一声,“你莫不是在诓骗我?这株人参,看上去也就十年左右,卖价不过是三四两。人家拿了这个是要救命的,你这是在谋财害命!”
活计一听这话,便知道遇见识货的了。只是这条街上,平日里来逛的富家夫人和姨娘,他也都能记个脸熟,对穆纤凝,他是完全没印象的。且不说穆纤凝先前不怎么出来,便是出门,也是带着面纱,像今日这般在街上,倒还真是头一次。那活计以为穆纤凝是哪里新上任的官员的家眷,想着这些外来人还真是会摆架子,能在西市开药铺的,那背后可是有些靠山的,他嘴角一撇,“这位夫人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济世堂在这西市也开了几十年了,怎么会做谋财害命的事情,您这么说可是不妥的,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济世堂的名声可就全坏了。”
肖书函听着活计的语调,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穆纤凝皱了皱眉头,“你这小二怎么如此说话?本就是你信口开河在先,如今这般语气,是何意?”
活计虽然还弓着身子,但是语气可着实不怎么客气,“这位姨娘,您可别怪小人,这人参是上好的人参,价格也是合理的价格。这位姨娘您既然想作好人,就别在乎这些许的细枝末节。不懂装懂,才是贻笑大方。”
“紫衣,掌嘴。”肖书宇冷冷的语气传来。紫衣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即一个健步过去,啪啪两个耳光打在活计的脸上。
肖书宇走到他的面前,一脚踹在他的膝盖处,她现在虽然年岁不大,力气一般,但是她可是知道,踹那里既不费力又让人疼的。果然活计疼的哼了一声,便跪在地上。肖书宇看着他,“本公子不太喜欢仰头跟人说话。你且记着,本公子是镇国公府嫡公子,本公子的姨娘是镇国公府的侧夫人,你方才对本公子的姨娘不敬,便是对本公子不敬,对本公子不敬,便是对镇国公府不满。莫说打你两个耳光,便是杀了你的头,也是没人说什么的。”
这话一出,不仅活计吓了一跳,连墨八月也心里慌了一下。镇国公府?一品军候府啊!
只是话音落,却有在门口旁边看热闹的人,小声说了句,“啧,镇国公府?不就是去年刚死了夫人的那个肖国公么?这怎么夫人刚过世不到一年,家里的妾就提了侧夫人了?”
“呦,这,莫不是...”旁边有人小声附和,宠妾灭妻这几个字虽然没说出来,但是也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穆纤凝心下一慌,糟了,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真要是市井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对肖祉可是有很大影响的。
肖书宇则是走到那两个原本看热闹的人面前,大声说,“你们在说什么!大点声说,本公子可没听清楚!”
那两人没想到,肖书宇竟然会到她们面前,本来一般人遇见这种事,便是息事宁人才好。肖书宇却不然,她提高了声音说,“你们胆敢在背后议论朝廷一品军候,可知是何罪!”
其中一个妇人白了肖书宇一眼,“肖国公府去岁刚走了夫人,如今便提了妾,这种事,还需要背后议论吗?”
肖书宇冷笑,“那你们可知,本公子是何人?”没等那人回答,肖书宇便继续高声说道,“既然这么多人想要看笑话,那本公子就与你们说道说道。本公子是肖国公府嫡出肖书宇,是已经故去的肖国公夫人唯一嫡子,这位是我的长姐,这是我的小妹,旁边这位便是我肖国公府长子肖书函。”
“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姨娘便与我母亲情同姐妹,我们兄弟几人更是相亲相爱。便是后来,我母亲染了病痛,也是姨娘衣不解带的在榻边照顾了半年多。母亲在故去之前,将我们兄妹三人,交由姨娘膝下管教。若非知晓姨娘品行,怎会托付?”
“既然你们对肖国公府的事情这么感兴趣,想必也该知道,年后我曾因贪玩,不慎落入府中湖水,是姨娘不顾天寒,下水救我,也是姨娘不分昼夜,亲自照顾我。敢问诸位,家中的姨娘能否对家中子女如此!”
看热闹的人里出来一个声音,“天啊,下水救人,那衣衫岂不是湿透了。”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听见什么桃色八卦的味道。惹得旁边的人,都多看了穆纤凝几眼。
肖书宇本就站在药铺的门口台阶处,听见这话,便看去,但奈何,她身高如今真是一言难尽,她说道,“敢问这位,如若你的孩子掉进了水里,你是否会想着衣衫会不会湿,而任由你的孩子在湖水中沉浮!”
那人嚷嚷了一句,“这话怎么说的?我那可是亲生的孩儿,你怎得咒他?”
肖书宇冷笑,“这话就是这么说的!你那是亲生的孩儿,我在我姨娘的心里,便是她亲生的孩儿!”顿了顿,她又说,“说我父亲抬姨娘为侧夫人,这可不是我父亲的意思,是我祖父的意思。这也不是什么宠妾灭妻,我母亲生前,姨娘未做过任何越矩的事情,我父亲未做过任何厚此薄彼的事情,而祖父之所以要抬姨娘,也是因着我们几个嫡出的孩子,要在姨娘膝下教养,姨娘担心自己会影响我们,去求了祖母,让祖母照顾我们几人,但祖母年纪毕竟大了,祖父与祖母恩爱,不舍祖母为我们几人操劳,便亲自出面,提了姨娘为侧夫人。”
穆纤凝站在药铺里,看着肖书宇,眼眶微微红了。肖书函站在她的身前,挨着肖书函的是肖嫣然,肖嫣然的手里牵着肖安然。他们都站在肖书宇的身后。穆纤凝的心里,有些微微的疼,不知不觉,几个孩子竟然已经站成了保护她的姿势。
墨八月轻声说,“婶婶,您是好人。”他抬头对穆纤凝笑了笑,“小孩子的心最是纯净,也最懂得好坏。”
“那可不见得,小孩子可是最好哄骗的,谁知道这位姨娘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哄骗了几个孩子。”旁边一位妇人说着。
这次没等肖书宇开口,一位老夫人的话传了出来,“便是老身,也是被哄骗了不成!”
几人有些惊讶,抬头看去,竟然是肖书宇的外祖母林昭筠。她的身边跟着文嬷嬷,林昭筠冷冷的目光在人群中看了一圈,立刻有几个人低下了头,还有的已经悄悄的退出看热闹的范围。
穆纤凝看见林昭筠,连忙走出去,来到她的面前行礼,“妾身见过老夫人。”
林昭筠将穆纤凝拉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不用这么多礼。前几日,你去我府上,跪着求我给嫣儿和安儿找教习女师傅,老身已经找好了,本想着过几日便待她们去镇国公府。”
穆纤凝听见这句话,知道是老夫人给她添彩撑腰,便感激的说,“妾身多谢老夫人,有老夫人找的女师傅,大小姐一定会成为京中有名的闺秀女子。”
肖书宇也笑嘻嘻的走过去,“外祖母,您老人家也出来逛街啦?”
肖嫣然也拉着肖安然走过去,肖书函犹豫了一下,也抬脚跟了过去。
林昭筠笑了笑,“今日出门,果然不错,不然怎么会看见这么一出大戏。”
“好在外祖母来了,不然明日里,少不得那些惹是生非的小人,说父亲的坏话。”肖嫣然眉头紧锁着。虽然她带着面纱,但露出来的眉眼真真是精致的紧,看得出将来也一定是一位美人儿。
林昭筠冷哼了一声,“无妨,回去外祖母便跟你外祖父说道说道,让外祖父上个折子。”上什么折子,听见的人都心知肚明。
秦家可不是好惹的,那可是当今皇上和太子的老师家。而且秦家的大女儿如今也贵为皇后,还上什么折子,便是说几句枕边风,也够他们这些人喝一壶的了。有几位夫人有眼色的,便连忙过来跟林昭筠请安,说着自己只是路过,刚才可没有参与,又说这几个孩子如此维护姨娘,实属少见,可见姨娘确实是好的。有人开头,便有人跟着讲些虚话。林昭筠也没刻意刁难,谁来都笑着说上几句,面上算是都过了去。
眼见着看热闹的人都渐渐散了,肖书函这才上前一步,行礼道,“老夫人。”
林昭筠看了看肖书函,恩了一声,说道,“便同他们一起,叫外祖母吧。”
肖书函听见这话,一下子就要给林昭筠跪下,林昭筠摆了摆手,让文嬷嬷拉住了他,“外面不行大礼。”
肖书宇心里想着小鬼头的事情,便连忙说,“外祖母,那个小孩宇儿看着实在可怜。”
方才便听说那个孩子想要人参救自己娘的命,林昭筠以为肖书宇想到了秦心娴,便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孩子,就是个心软的。罢了,左右不过一株人参的事儿。”
那个活计看见林昭筠,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这老夫人他可太认识了,太傅府当家老夫人,超一品诰命,便是动动手指,也足够要了他的性命了。林昭筠走进来,看着那个活计,淡淡的说道,“方才那个二十两的人参,拿过来。”
活计哪里还敢怠慢,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到柜子里,拿了上好的人参出来。穆纤凝跟在林昭筠身后,看见活计拿出来的人参,也没再提方才的事,付了银子,便将那盒装的人参递给了墨八月,“好孩子,你家里住在哪?便让侍卫哥哥送你回去可好?”
墨八月知道,他一个小孩子,拿着这么贵重的人参,走出门说不定就被抢了去。本来还在想着怎么办,听见穆纤凝的话瞬间大喜,便要给穆纤凝下跪,被旁边的肖书宇一把拉住,说道,“快别多礼了,快回去看看你娘。”说着,又从袖袋里拿出五个大钱来递给他,“呐,这是我这个月的零花钱,就剩这么多了,你别嫌弃,拿回去藏好了,回头给你娘买点好吃的。”
墨八月说什么也不肯要,肖书宇一想,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他的身上,将大钱塞进披风的内袋里,“这钱我可不是白给你的,要还的。记得等你娘好些了,便来朱雀大街的镇国公府找我。这披风,我可是很喜欢的,穿在身上很是保暖,便是天寒了,盖在身上也是可以的。”墨八月的眼眶忽然就红了,他重重点了点头。
林昭筠在旁边看着肖书宇的举动,并没有因为她这样而懊恼,反而心生安慰,这孩子,是个心善的。
墨八月谢了又谢,才带着穆纤凝给他安排的侍卫走了出去。身上裹着肖书宇的披风,身体也渐渐暖了,眼眶微红。这是他来到这边,除了娘以外感受到的第二份温暖!
待墨八月走出药铺,肖书函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肖书宇的身上,肖书宇刚要拒绝,肖书函已经伸手给她系披风的带子,还说着,“自己才刚好了身子,便去关心旁的人,你也是心大的,虽说今日渐暖,但到底寒风入骨。你呀,便多为姨娘想想吧,别回头你又染了风寒,又要怪罪姨娘带你出门照顾不周了。你放心吧,哥哥身体好着呢!”
肖书宇拒绝的手顿时就停下了,由着肖书函给她弄好了披风,她还对着肖书函吐了吐舌头,肖书函仿若被她气笑了,伸手胡噜了一把她的头发。看着这两兄弟的互动,旁边的穆纤凝别提多窝心了。
“想不到,你们能相处的如此融洽,老身也放心了。”林昭筠便往外走,看着两兄弟的互动,对穆纤凝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