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一直认为会有人打交引监的主意,但算来算去没料到居然是皇帝打交引监。
堂堂天子居然脸皮这般厚,亲自向交引监要钱,不过想想历史上这一系的杰出子孙宋徽宗的操作,也觉得在意料之中。
但如今摆在章越面前却是给不不给的问题。
两万贯不是问题,但如今官家来要钱,交引监给了钱。
日后皇后来要钱给不给?
贵妃来要钱给不给?
宗室来要钱给不给?
章越想到这里,与十七娘说了此事。十七娘道“如今官家还未亲政,前朝老臣正是不服之时,你于他有策立之功,他派内侍来找要钱,便是看看官人是不是自己人的意思。”
章越点点头道:“娘子分析透彻”
十七娘继续道:“不过官人,先帝曾有宠妃尚美人曾派人开封府,口称教旨,要开封府免去某人的市租钱。”
“时任的开封府知府庞庄敏庞籍是严词拒绝,还上疏皇帝,自祖宗以来,未有美人称教旨下府者。此事令庞籍在士林间大有名声。官人若是给了这钱,以后怕是难立了。”
章越知十七娘举得是庞籍的例子,人家庞太师可真的是刚,可惜却落了和潘美一般的千古骂名,可知作家此物最是得罪不得。
“那么娘子是让我拒之了。”
十七娘笑道:“那要看相公了,凡事两难全者,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此事必须考虑的两方面。
一个是皇帝对自己的态度,还有一个则是士林公论。
眼下天子还没亲政,若是自己拒绝对方,显然不给对方面子。
章越道:“汉朝时,任人者也唐朝时,人法并行者也到了本朝,任法者也。天子再尊也大不过一个法字。”
十七娘看向章越问道:“官人已有了决断。”
章越笑道:“当然钱是不给的,不过我有个法子,既不得罪皇帝,也不用给交钱。”
章越当即策马往交引所而去。
到了交引所,章越对蔡京吩咐用好酒好肉招待着内侍,然后告诉对方这钱一定会给,但刚不巧,最近手头周转不开,等十日后一定备好请你上门来取。
内侍听蔡京的一番甜言蜜语,觉得交引监不是没给钱的意思,加之蔡京又私下给了对方金银,于是内侍满意地回去与任守忠复命了。
任守忠闻此知必有蹊跷,但他也不知章越有何手段,于是便等十日后再说。
然后章越立即去韩琦蔡襄府上禀告此事。
韩琦告诉章越此事八成是任守忠在背后怂恿的天子章越听韩琦说后不由涌起一股新仇旧恨之意。
先帝在时,这任守忠就要暗算自己,如今又怂恿天子打起了自己这交引所的主意。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十日后再至这名侍者再前往交引监找到蔡京。
却看见皇子赵顼前来交引监视察,陪同左右的还有淮陽郡王府翊善伴读王陶皇子位说书侍讲孙思恭王府记室参軍太常丞韩维。
这名侍者见此一幕,当即不敢上门要钱立即匆匆离去。
赵顼即是之前的赵仲针,嘉祐八年九月时封为忠武军节度使、同平章事、淮阳郡王。
同时名字从赵仲针,改为赵顼。
太宗朝后皇太子之名均用单字同时不联辈分以区别其他宗室之子。
比如赵宗实被确立皇子后改名为赵曙。
赵宗针改名为赵顼,按道理来说是默认了皇太子的身份。不过赵宗针的弟弟赵仲糺也改名为颢。四弟赵仲恪,也改名为頵。
赵顼与章越有师生交情,之前尚且遮遮掩掩怕人知道但之后他爹登基,此事自也是揭过。
一次章越入宫办事二人道左相逢,赵顼口称先生章越则言不敢,只是以臣子之礼见之。
到了嘉祐八年十二月时赵顼已是出阁。
皇子未出阁前不许与大臣们交通往来,但出阁后即有了僚属,如王陶,孙思恭,韩维既是皇子的属僚,也是皇子的师友。
这三人算是东宫班底,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皇子出阁后除了读书,也允许观政。章越便屡请皇子赵顼来交引监视察,这日索性就被章越拿来作挡箭牌。
章越陪同赵顼视察了交投火热的交引所后,十分高兴地与章越问道:“章学士这汴京交引所一月所盈几何?”
章越直言道:“仅汴京一处每月最少可盈五万贯以上。”
赵顼吃了一惊道:“这么多钱财。”
章越点了点头。
章越陪同赵顼到了廊下歇息对左右道:“我与章学士有几句要问。”
众人都是知趣退开。
赵顼道:“这交引所,令我想到了管仲所云的官山海,章学士办这交引监乃取自法家之术么?”
章越道:“介乎两者之间,官山海是朝廷所独有,但此交引监实乃官民之合营。”
赵顼对章越言道:“父皇多次曾与我说,天下积弊甚重,何以裁救?我近来读韩非子以为此中可解黎民之苦,于是就手抄了一本。不过东宫的侍讲们却以为韩非险薄无足观,学士是名满天下的学问大家,以为法家之学可否攻玉?还请学士赐教!”
章越看着赵顼这幅恭敬请教的样子,不由感叹这位未来的神宗皇帝勤学好问这一点,果真是丝毫不假。
章越反问道:“那么敢问大王,当时是怎么回侍讲的?”
赵顼不好意思地道:“我当时说不过是用来备以藏书,并非所好。”
章越笑道:“古之立功立名者,管仲之于齐,商鞅之于秦,吴起之于楚皆使政令必行。好之法家又有如何?再说为君者,又有哪个不知法势术呢?”
赵顼合掌大喜道:“有章学士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一直不懂为何之前父皇让我去章学士那学书,但如今我当了皇子,数请章学士入我淮阳郡府的,但父皇却是不许。”
章越心底也是有些纳闷,不过他言道:“臣才疏学浅,不敢以大王师长自居。何况陛下此举有必有他的考量之处,但大王有何要咨臣的,臣愿意随时效力。”
赵顼喜道:“这就好了,是了,普天下就我与学士你二人,不,还有父皇母后知此秘密,章学士不要告之他们。”
章越问道:“臣自是守口如瓶,不过连我那侄儿也不许说么?”
赵顼得意地笑道:“那自也是不许,我要亲口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当日赵顼坐了半日离去后,而内侍回去禀告任守忠此事。
任守忠闻之不由拍腿道:“这章三郎真是好手段,连东宫都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