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蔷摇头:“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那日发现湖中尸体时,我确实是与翠娘身边的小红姑娘在一块儿,她来请我去平康馆,说是翠娘找我,我以楼中事务繁忙为由给推辞了。”
他皱眉细细回想了想,又道:“不过现在想来,小红姑娘当日对我的态度确实不比往日,往日就算我推辞不去,她也不会生气或是怎样,那日却罕见地发了怒,说我不识好人心,辜负她家姑娘一片情意什么的”
说到这里,他悄悄抬眼看了看宋归尘,见对方听得认真,并未因此取笑与他,遂放下心来。
他一心都在宋姑娘身上,对旁人的好感自然是一概不知。
尤其对方还是平康馆行首,是那个出手干脆、神神秘秘的带刺玫瑰。
这事儿吧,这几日他也一直纳闷。
他究竟是哪里入了翠娘的眼?
难不成翠娘当初关了自己几天,还关出感情来了?
想不通。
“如此。”
“宋姑娘,不瞒你说,我方才确实没有如实告知顾公子,一来,我是我来也的事情,我不愿让第三个人知晓,二来,我不相信翠娘会做出杀害温乐师的事情。”
宋归尘沉吟着。
她没有顾易的七窍玲珑心,因而也猜不透顾易为何怀疑到了翠娘身上。
只好皱着眉头想:若真是翠娘,她的目的何在?
难不成真是为了下个月的香桥会?
之前耸翠楼行刺案,宋归尘见过翠娘,她一个女子,敢于以身犯险,帮助周蔷和常氏父女完成行刺大计,这份胆略,宋归尘是极佩服的。
这样的女子,会为了一个虚有其名的香桥会头魁之名,就去杀害一个人吗?
宋归尘摸不准。
但和周蔷一样,她更倾向于不会。
然而适才周蔷说,当日小红发怒,说他“辜负了翠娘”,这便又有些文章了。
难不成,翠娘竟是因为一个情字,杀了温言?
宋归尘对顾易的判断绝无怀疑,心想以他的眼力和智慧,就算周蔷并未全部告知实情,也会查明案情真相,只是周蔷有意隐瞒,他少不得要多经些波折。
因道:“多谢周大哥将这么隐秘的事情告知于我,不过顾大哥心思缜密,他定能查明真相。”
周蔷听出了宋归尘话里的意思,她是在告诫自己方才不应该有意隐瞒顾易。
心里霎时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周蔷道:“宋姑娘放心,若翠娘真是杀害温乐师的凶手,我定不会包庇于她。”
平康馆。
翠楼外的五月菊开残了一地,各色残花打蔫儿垂在青石阶梯上,显然是疏于打理的样子。
周蔷心中一沉。
小红瞧见了楼下愣着的周蔷,冷哼一声,本不欲打理他,想了想,还是提起裙角下得楼来。
“哟,这不是耸翠楼的大忙人周酒保吗?今儿怎么得闲来逛青楼妓院了?今日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她这般阴阳怪气,周蔷倒也与她不生气。拱手道,“小红姑娘,不知你家姑娘可在楼内?”
“哟,今儿这是怎么了,周酒保竟然想起我家姑娘来了?平日里请都请不来的,今儿竟主动来了,真是稀奇。”
知道她还在生前几日的气,周蔷微一皱眉,继续道:“还请小红姑娘通报一声,若你家姑娘今日不在,那周某这便告辞。”
小红原也只是过过嘴瘾,若真让周蔷走了,待会儿姑娘怪罪起来,她可不好交代。
而且,可怜的翠娘,为了这无情无义的负心汉,这些日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再不见他一面,小红觉得,姑娘就要含恨而终了。
不再出言相堵,将周蔷领到楼上翠娘的琴房。
“姑娘,你看谁来了?”
翠娘坐在一架七弦琴后,依旧是薄薄的红色纱衣,然而唇上未涂口脂,脸上也未施粉黛,行销骨瘦的模样让周蔷大吃一惊。
见到周蔷,翠娘显得很是开心,“你来啦,坐。小红,上茶来。”
周蔷并未入座,而是皱眉看着翠娘:“你这是怎么回事?”
“周郎,你会音律吗?”翠娘没有理会周蔷的询问,反问周蔷。
周蔷摇了摇头。
翠娘笑:“无碍,待我为周郎弹奏一曲。”
说罢,自顾自地弹唱了起来。
琴声低沉委婉,回旋缠绵,周蔷默默听着,竟觉有些心痛之感。
翠娘抬眼脉脉看着周蔷,轻启朱唇,歌道:
“都无一点残红,夜来风。底事东君归去、太匆匆。桃花醉,梨花泪,总成空。断送一年春在、绿阴中。”
歌声低吟婉转,原本只是低吟浅唱,翠娘却唱得仿佛用尽了平生力气,这哀婉的歌声听得小红垂下泪来,拭去眼泪看着仍轻拢慢捻的翠娘。
翠娘不急不缓地控制着轻重缓急,乐弦的清亮生动中,一股稠密的悲思轻轻跳跃,如绿水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
一曲罢,楼中只余小红低低的啜泣。
周蔷心中亦是悲愁,只觉得方才翠娘的琴声和歌声带着魔力,有一种往心里去的吟哦,让人沉闷闷地喘不过气儿来。
迎着翠娘柔情脉脉的眼眸,周蔷带了几分尴尬,又见她虚弱不已,全然不像此前见到的精明活泼的样,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担忧。
“你可是身体抱恙?”
“前几日受了风寒,今日见了周郎,好了大半。”翠娘笑笑,又问周蔷,“周郎可知,方才我弹唱的是什么曲子?”
周蔷摇了摇头。
翠娘又笑:“我忘了,你是个不近风月之人。”
她十指纤纤放在琴弦上,轻轻挑起一根弦,顿时发出一声低沉的“铮铮”之声。
“这曲子名为乌夜啼,由南唐李后主李煜的乌夜啼昨夜风兼雨一词演变而来,方才我唱的,是昨日偶得的词句。”
她看了看周蔷,问道:“周郎,你觉得怎样?”
周蔷木愣愣地道:“写得很好,唱得也好。”
翠娘失笑,还没笑够,便捂着嘴唇咳嗽起来,虚虚地伏在琴上,小红连忙上前为她顺气。
周蔷大惊,他没想到,上次见她,她还狡黠灵动地拿自己取笑,说他自从耸翠楼行刺之后,就像个缩头乌龟,都不敢以“我来也”的身份去偷盗了。
怎么今日一见,她竟病重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