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加官进爵一样,士子登科,也要办烧尾宴。
这烧尾宴始于唐中宗时期,据说鱼跃龙门,天火降下烧掉鱼尾,鱼才能化身真龙。
所以这宴席取名“烧尾宴”,寓意宴会主人官场得意,能一路欢快地蹦跶下去。
顾易和杜青衫齐齐登科,这烧尾宴自然更加马虎不得。
顾易这日草拟了宴客名单来寻杜青衫,将单子交给杜青衫,为难道:“杜兄,我方才拟了一份名单,正犹豫是否要将丁参政加,杜兄有何意见?”
杜青衫看罢顾易的名单,沉吟道:“这头请了恩师,李相公,还有个个参政,唯独不请丁谓,顾兄是有什么忧虑吗?”
“一来,这些日子,寇相和丁参政势如水火,我担心他二人同席会出什么事情。二来,太室书院杨院长最不愿见到丁谓,若请了丁谓,想必杨院长必然不肯前来。”顾易皱眉解释,“可是其他参政都请了,唯独不请丁参政,似有不妥。”
杜青衫思吟几许,道:“还是将其添吧。”
烧尾宴,说白了其实是一场政治宴会,宴会请了哪些人,吃了什么东西,喝了什么酒,很快便会传入圣的耳朵,若是只顾私情而不请丁谓,少不得落人把柄。
“那好,就将其添。”
顾易也赞同杜青衫的想法,大笔一挥,将丁谓的名字添。
宴席本该在主人家举办,然而由于他们住的这间小院虽说清静,但终究太过寒酸,寇准爱才心切,便提议在寇府设宴。
如此倒省了宋归尘不少事。
虽说她厨艺甚佳,也喜欢制作美食,然而这烧尾宴所需的食材,她连见都没见过呢,更别说做出那些菜了。
什么“红罗丁”、“贵妃红”、“八仙盘”、“王母饭”、“锦装鳖”……光是听听,宋归尘就能窥见这场宴会的繁华。
到了烧尾宴这一日,宋归尘亲眼见到那一盘盘奇巧的菜品时,更是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
杜青衫、顾易身为宴会主角,自然是坐在主桌,与寇相、李相以及丁参政等人同桌。
寇准和丁谓向来不和,尽管丁谓就坐在他的右侧,然而他却连个眼神都不给丁谓,只与左侧的李迪说话。
好在顾易几处张罗,席间倒也融洽。
杜青衫远远往宋归尘她们那一桌瞧了瞧,见她正让寇府厨娘一道道菜地给自己介绍,杜青衫偷笑,朝她远远地举杯。
宋归尘不好意思地微微颔首,就见杜青衫仰头一滴不剩地将酒喝了。
这一幕恰被丁谓看见了,便笑道:“探花郎好雅致!想必那位就是圣赐婚探花郎的宋姑娘了?”
杜青衫:“丁参政好眼力。”
“哈哈哈,探花郎和状元郎年少英杰,如今金殿题名,深得圣赏识,他日前程不可限量啊!”
“丁参政此言有理。”寇准突然出声,“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你我皆老了,这社稷江山,终究需要他们年轻人去辅佐扶持。”
丁谓一愣,继而大笑:“寇老智慧,只不过,这‘沉舟’‘病树’一句似有不妥,何不用‘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一句?”
众人见他二人针锋相对起来,皆噤声看着这边。
寇准捋着胡子,冷哼道:“丁参政才学广博,寇准自愧不如。”
丁谓赔笑:“丁谓仍是相爷的学生。”
“哈哈哈哈,是吗?”
寇准猛然大笑,想当年,还是他一手提拔的丁谓,想不到养虎成患,丁谓与王钦若勾结,为或圣宠,竟进献谗言,称有天书,更是将自己排挤出京。
如今王钦若犯下大错被贬离京,丁谓缺了左膀右臂,又开始向自己伏小做低了吗?
寇准笑毕,拍了拍手,立刻有几名歌姬缓缓步入舞台,开始舞蹈。
歌声曰:
波渺渺,柳依依。
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
宋归尘静静听着这歌声,一时被词吸引,不由细细回味。
她忍不住看向寇准,他已然有了白发,此刻已有了几分醉意,正手持酒杯,双眼迷离地看着台歌舞。
宋归尘轻叹。
寇府的舞姬,所唱的自然是寇准的词。
只是没想到,这样触目伤怀、凄然感伤的词,竟出自昔日决断澶渊、其势锐然的寇公之手。
一舞毕,众人纷纷拍手称赞。
丁谓拍手拍得最用力:“舞美曲佳词更妙,堪称三绝!”
众官员也附和:“对,对,对,堪称三绝!堪称三绝!”
寇准喜道:“来人,赏两束绫!”
即刻有婢女捧绫台,台舞姬一人两束,谢赏退下。
丁谓笑道:“相爷,记得你当初是一曲清歌一束绫,如今怎么变成两束了?”
“正是怕‘美人犹自意嫌轻’,这才增加一束。”
“哈哈哈,古今豪爽慷慨者,唯相爷也。”丁谓道。
众官员也跟着附和:“相爷慷慨,古今第一!”
丁谓奉承人的功夫,顾易杜青衫着实是见识到了。
见恩师如此自得,杜青衫微微皱眉。今日晚宴已然豪华过了头,恩师又当众大赏舞姬,只怕不妥。
杜青衫担忧地看着亦有几分醉意的寇相,心中五味杂陈。
这边丁谓见寇准愿意和自己说话,十分欣喜高兴,殷勤地端了一碟子鱼羹到寇准面前:“相爷,这鱼羹味道鲜美,您也尝点。”
“好好好,老夫尝一尝。”
寇准放下酒杯去尝鱼羹,胡须不慎沾染了鱼羹也没发觉。
丁谓倒是看得清楚。
忙掏出手帕:“相爷,你胡须沾了鱼羹。”说着殷勤地用手帕替寇准将胡须的汤羹拭去。
寇准装出醉态,哈哈大笑,出言讽刺道:“谓之,你位居参知政事,国之栋梁,君之股肱,今亲手替老夫擦拭胡子,恭恭敬敬好似奴仆也。”
一语毕,众官员都惊呆了。
宴客厅中出现僵局,时间恍若凝固,大家都木然不动。
杜青衫突然站起来:“恩师醉了,我扶您回房歇息。”
顾易也道:“寇相醉酒之言,丁参政千万莫放在心。”
丁谓尴尬地收回手帕,尴尬地哈哈大笑:“哈哈哈,相爷醉了,下官也不胜酒力,这就告辞了!”
众官员见状,也纷纷告辞。
杜青衫扶着寇准:“恩师。”
寇准醉眼迷离,望着空荡荡的宴客厅:“怎么都走了,都醉了?哈哈哈,唯有老夫没醉,来来来,给老夫再斟酒!”
“恩师!”杜青衫夺过寇准手中的酒杯,“来人,扶恩师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