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金平城,钱兴带兵留下驻守,庆功宴上每个人都高兴得不得了,欢声笑语,就仿佛战役从来就不存在。
无法融入的就只有她鹤枝蔓,就算是朴鞅也时不时聊聊天,军营里平时是滴酒不沾的,现在有机会喝上酒,他也被这片气氛感染,带着笑。
鹤枝蔓专心地认真地吃,吃完就离开,一个人往城门方向走。
“你要去哪儿?”
天色很暗,但是街道上有谢党的守军,自然也不会危险。
“我想出城。”
“去做什么?”
“随便看看。”
拿下金平城后,她看到了打扫战场时的场景,正如钱兴所说,比打的时候残酷。
每个人都沉默着,不仅收拾自己士兵的尸体,也会收拾朝廷的兵,把尸体摆好,太多了,实在太多了,在天地之中就好像一群死去的蚂蚁,除了他们的战友和亲人,不会有人在乎他们躺在那里。
没有过度损耗的盔甲兵器,也会被脱下回收,布衣的样子,就好像只是普普通通地死去,而没有那些荣耀。
可是他们如果还活着的话,不会这样想吧?
会觉得,只是自己的荣耀被收了起来,在下一个战友身上延续下去。
没有泥土掩埋,没有送身回乡,他们是叛党,甚至有人无家可归,而且他们实在太多太多了。
是一把大火,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尽头就是空气中飘荡的灰烬。
“城外有什么可看的吗?”
“开阔,可以看到很多星星。”
朴鞅跟在她旁边,给她披上了衣服。
“你怎么跟我出来了?”
“你说呢?我不跟着你出来才奇怪。”
“哦,对对,你担心我的。你说,他们现在都是很开心的样子。酒席散了之后会不会偷偷躲在被窝里面哭?”
朴鞅想象了一下这一群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躲在被窝里面哭的样子,觉得好笑,“说不定等不到晚上回去,这会儿喝着酒他们就已经在哭啦。”
鹤枝蔓笑笑,“也是哦。”
他们在这里,就仿佛和这场战役,和大家都格格不入,城门为他们打开了一个缝隙。
鹤枝蔓不停地走着,在宽阔的地方停下,土地上都是沙土和血迹,她随便地坐下。
朴鞅知道她还算是比较爱干净的,不会在这么脏的地方坐下。
“你怎么坐在这儿?”
鹤枝蔓仰着头,“现在我就想坐在这儿。坐一坐就会累了,你可以让我靠着吗?”
朴鞅扯了扯衣服,坐在她旁边。
“不是坐在这里。”
朴鞅疑惑,“你不是要靠着我吗?不这样坐,你怎么靠着我呢?”
“你去我背面,我们背靠背好不好?”
“好。”朴鞅挪了挪身子转个方向,和她背靠背。
鹤枝蔓放松了身子,“这样坐的话,我可以靠着你,你也可以靠着我。”
不知怎么的,听了她这句话,朴鞅觉得今夜是那么温柔。
他像鹤枝蔓一样仰着头看天,确实啊,在这么开阔的地方,满天都是星星,看得清清楚楚。
“你在这里看星星,是很危险的。”
“有你在这,我不会有危险。”
“如果我不在呢?”朴鞅有些调侃地问,“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危险的地方你怎么去?”
他这么问,无非是想暗示鹤枝蔓,最好让他一辈子都在她身边,这样她去哪里就都不用怕了。
“要么就不去,要么就自己去,或者别人陪我去。这算什么问题?”
好吧,好吧,朴鞅无奈地笑,他就知道在鹤枝蔓这里,所有的暧昧旖旎都是不存在的。
虽然鹤枝蔓恢复记忆之后再也没有回想过百花谷的日子,不过此刻,她看着星星和月亮,开始不自觉地回想起来。
这么一想,确实是太过简单舒服的时光,让她平淡的内心充满温情。
夏夜的风带着灰尘,在这片厮杀过的土地上,在纯粹的星空下,鹤枝蔓靠着朴鞅,慢慢睡去。
她不必担忧太多,朴鞅在这里,她就可以安然地睡。
当朴鞅察觉到她睡着了之后,庆幸自己早为她披上了的外衣。
这股子随意的劲儿,她还是一如往常,就好像经历过的那些事,见过的那些人,都无法改变她一丝一毫。
——
第二日,他们便赶回樾城。
谢少寻问她,“见到了你哥哥?”
“见到了,只是不知再见是何年何月。”
“我这么说,你不要介意,若是当时抓到了他,因为你,我也肯定不会杀他的。”
“但为了套取一些消息,你们也会折磨他吧,我也没那么想用那种方式和他见面。”
谢少寻也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缠。
“我已经知道你上次说的陶绾罗是谁家姑娘了,我和他说了不希望拆散有情人,可他却很顽固,只觉得我说这种话全是他女儿和那个男人的错,非要和我承诺一定会管教好女儿,我真是和他白费了那许多口舌,实在说不通了。”
鹤枝蔓本以为陶绾罗的父亲那么崇敬谢少寻,一定会听他的话,没想到他连谢少寻的话都不听。
“那你没有和他很严肃吗?就说对他女儿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如果他非要固执嫁女儿给你,你就要生气了之类的?”
“这......”
谢少寻哭笑不得,“倒是没有说到那个程度,那样太伤人了吧,对他的女儿也很失礼。”
“失礼?如果你能说服陶绾罗的父亲,就算把她说得一无是处她都不觉得你失礼。”
“哎?你这话可就错了,要是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我可就要讨厌上这个人了。”
听着这个声音,鹤枝蔓一回头,便看见许久未见的陶绾罗晃荡着走出来,笑嘻嘻地上来牵她的手。
“你一切都好吧?”
这在鹤枝蔓的意料之外,她左右看了看,“你不会是和你父亲一起来的吧?”
“怎么可能,我父亲离不开留都。”
“但她是和我来的。”
又一人打外面进来,匆匆的,还流着汗。
“绾罗吃东西掉到衣服上,非要我去给她洗衣服,刚晒上,没错过什么吧?”
鹤枝蔓笑道,“没有没有,你们都是怎么来的?”
谢少寻见她这难得的笑脸,也不自觉的有些放松。
“陶小姐是从留都来的。”
“哎呀,我不是说了吗,你叫我陶绾罗就行,或者绾罗,他们都这么叫。”
“好,绾罗姑娘。铁算盘是她叫来的。”
铁算盘道:“正巧这时没什么事,绾罗说她父亲辅佐的人请她去樾城,我还很好奇现在把天下搅得天翻地覆的人是谁?没想到早就在百花谷见过,少寻兄真是深藏不露。”
陶绾罗道:“我这次过来就是知道了父亲的决心,就连谢少寻的话他都敢不听,我想再在他身上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我和师兄的事儿只能靠我们自己。”
“话说回来,”铁算盘问道,“不是说那个叫朴鞅的跟你在一块吗?怎么不见他?”
“噢,他回来就回房间休息了。”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最后还是和这个朴鞅混到一块儿去了。”陶绾罗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她把刚刚自己的话题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瞧之前去你府上看见的那个叫刘崇深的刘公子蛮不错的,有点傻傻笨笨的,但是是真的喜欢你,你和这个朴鞅不是互相都看不对眼吗?”
她摸着下巴道:“哦......我知道了,因为他捅了自己三刀你就心软了?我听说你逃离华晋城也是去了百花谷,在那里你们日久生情?”
生情?
生情......
这岂不就是之前陶绾罗假设的情况?如果他没有伤害过她,她会不会喜欢朴鞅。
在百花谷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证实了如果没有当初,她真的会喜欢上朴鞅。
就算找回了记忆,鹤枝蔓也不会撒谎。
“日子不长,但是确实生情。”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陶绾罗八卦地捂住嘴巴,眼睛滴溜溜转,“刘公子还有希望吗?”
还不等鹤枝蔓说什么,铁算盘看向门口招呼道:“你起来了?”
鹤枝蔓向门口看,是领子松散的朴鞅,深深地望着她。
刚刚鹤枝蔓的话,他正巧听到。
其实陶绾罗下面这个问题,朴鞅也很想知道答案,所以他没出声,不过因为他也没躲开,铁算盘一眼就发现了他。
鹤枝蔓身边的男人,朴鞅本能地觉得只有那个刘崇深是最危险的,虽然鹤枝蔓没有喜欢过别人,但是他感觉得到刘崇深对她还算比较重要。
像谢少寻,虽然和鹤枝蔓有一种特殊的,别人无法进入的关系,但是这绝不会发展成爱情。
朴鞅微微一笑,“又见面了。”
铁算盘看着他觉得哪里不对劲,“你......”
他伸出手挥了挥,“你不会看不见了吧?你的眼睛怎么了?”
陶绾罗也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看鹤枝蔓,心里马上联想到了之前的三刀,这......这不会也是......不会吧......
朴鞅神色如常,“是看不见了,无妨,是我自己弄的。”
天啊!
陶绾罗和铁算盘都不约而同看了看鹤枝蔓,深觉这件事可能外人不该问,只都闭上了嘴,不知还再赶紧说点什么别的。
朴鞅走到鹤枝蔓面前,被鹤枝蔓的凳子绊了一下,鹤枝蔓赶紧扶住他,让他坐在自己凳子上。
鹤枝蔓看不见,但铁算盘瞧见了朴鞅那憋着得意的表情,忍不住叹口气。
“叹什么气啊师兄?”陶绾罗压低声音,“觉得朴鞅太惨啦?”
“不是,没什么。”
他心想,我看他是太幸福了,可能对他来说得到鹤枝蔓的关心只要瞎一双眼睛真的很值。
算了算了,这俩人的纠葛他可不想深究了。
他不想,陶绾罗还想,她还记挂着刘崇深呢,要她说还是刘崇深更好,听说他现在在朝为官,说不定还能助鹤枝蔓一臂之力。
朴鞅一坐下就把刚刚的话题续上,“改变不了你父亲,那就改变你自己好了,比如如果你死了,他还怎么管得着你呢?”
“什么?你还真叫我和师兄到地下去做一对啊?”
铁算盘不像她那么冲动,“你的意思是......假死?”
“没错。”朴鞅道,“现在时逢动乱,你父亲又在为这边做事,身有束缚,正是好时机,不用把局做的太精细,简简单单得到自由,只看你怕不怕你父亲受这失去女儿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