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朴鞅和鹤枝蔓在医馆买了外伤药之后找了一间客栈,本来要开两间房,可朴鞅说了一句“如果遇到危险就叫我,如果被捂上了嘴......哎呀,那怎么办?”,于是鹤枝蔓要求开一间房一起睡。
两个人吃了一顿饱饭,轮流洗了澡换了衣服,朴鞅很困倦了,但他还要调息修养,鹤枝蔓的头发也没干,她将窗户打开了一些,坐在窗边。
朴鞅盘腿坐在床上,等调息完,就摸索着走向鹤枝蔓,站在她身后摸她的脸。
一开始,摸到的是湿湿的头发,鹤枝蔓背对着他,拉过他的手放在脸上。
“你怎么想趁着我打架的时候找机关的?”
“难道你打我干看着?也不是不行,但我觉得那个更重要。”鹤枝蔓没有回头,就背对着他聊天,“说有朝廷的情报骗你去之后,你就被打伤了昏迷了吗?”
“那倒没有,受伤是后来的事。我刚到那间屋子的时候,里面有很多女子的笑声,还有脂粉香。那个男人先是叫那些女子诱惑我,之后我们才打起来的。”
“诱惑你?”
“说我可以安全的走,但是要和某个人做......那种事,不然就不放我走,之后我不知怎的中了迷药,他把我留在女人堆里,第二天才来看我。”
“迷药?那你没有昏迷的时候被......那个吧?”
朴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不是那种迷药,是......春药那种。”
鹤枝蔓一下就想到了那个时候他对她......
朴鞅也是觉得她可能会又想起,马上继续讲下去,不想她再不自觉的回忆。
“不过我什么都没有做,她们蜂拥上来太烦了,被我打伤了两个,就都躲在角落不敢碰我了。第二天我恢复了正常,就和那男人打了起来。”
他把这件事说的云淡风轻,鹤枝蔓是知道那种药的效力的,不是简单的说不做就能不做,那种奇怪的感觉得不到缓解非常痛苦非常难受,更何况本来就摧残理智,当时的自己是完全不清醒了,朴鞅居然还能顶得住,难道习武之人都是这样天赋异禀?
朴鞅他当然不是,只是因为除了鹤枝蔓,别人都不行。他不想做的事,就算是死了都不会做。
他这个人,不求名利富贵,不求声色犬马,只求自己自在一乐。
“不过倒是有收获,他真的给了我情报。”
“啊?”
鹤枝蔓越来越不懂了,在帮周莹莹设局选择的背后,那个未露面的人到底意欲何为,杀她还是杀朴鞅,都有机会动手,却还是放他们走了,用女人诱惑朴鞅又是为什么?真的给了情报又是为什么?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
“鱼兄,你让我办的事办好了,我瞧他们是真心的,就放他们走了。”男子对着蒙面人说道。
游鱼点点头。
“唔,你确实和我说了,如果朴鞅哪一环没抵住,就杀了他,如果鹤小姐不在乎他,也把他杀了。可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你很像鹤小姐的老父亲哦,还是说你喜欢她?”
“没有。”他淡然道,“你可以当我在探究。”
“探究什么?”
“心。”
男子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对了,我还拿走了朴鞅的手链,怪丑的,不过是鹤小姐送他的,你要吗?”
“不要。”
“那我留着啦。”男子说着和他摆摆手再见,就走了。
游鱼看着他手上甩来甩去的手链,自言自语道:“别人的东西,拿了会有灾厄......”
——
樾城。
战况焦灼,谢党又被朝廷夺回了两座城,还是在谢少寻去了前面的情况下。
樾城人人面色冷峻,战场无情,持久的正面背面斗争中已经死了很多人。在高压下,终于有人禁不住说开战太早,就应该多加筹谋,不到万无一失不该贸然行事。
左江流也受了伤,好在没丢了性命,他没有说话。
只是一场讨论,突然就变成了口水战,有人说太早有人说不早,有人说死人是应该的有人说生命可贵,有人说是谁谁谁决策失误,有人说是谁谁谁只说话不做事,有人说别人抗压能力差,有人说别人置身事外。
这些人吵得不亦乐乎,几乎都要上手打起来,坐在上首的谢少寻一直沉默着,这才狠狠一拍桌子。
底下的人都噤了声。
他面沉似水,声音都低了八度。
“国泰民安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夺回江山的时机,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将国仇家恨像我父亲一样一代代传下去,要多久才能消除遗恨,这份重担又要延续多久,你们想等多久?告诉我啊?等到我也死了是不是?”
“主公......”
谢少寻疲惫地捏了捏眉头,大步走了出去。他要出城,好几个守卫都自觉地暗中跟上了他。
左江流看着谢少寻离开的背影,也慢慢地跟在他身后。
樾城旁边有一座不太高的小山,在这里可以看日出日落,很清静,谢少寻很喜欢这里,只是没有时间来。
他站在小山顶,说道:“其实你不用跟着我的,有他们在。”
他知道左江流跟着他。
“我不是担心你的安全,只是因为你心情不好,我才不放心来看看。你一个人肩负着这么重的担子,我觉得偶尔也可以停下来歇歇,比如你可以和我说说你的烦心事。“
谢少寻一直抬头看着月亮不做声。
左江流苦笑道,“我本以为我与你的关系也算够亲近,可没想到还是不如鹤小姐。你有事都可以和她说,却不能和我说。”
谢少寻道:“不是,那只是......只是我们之间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没事。”左江流说,“我对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很感兴趣。鹤小姐应该快回来了吧,如果你的这些压力都不能和我倾诉,那就等她回来的时候和她说吧。”
他的话语中有着无限的遗憾和惆怅,还有些受伤。
谢少寻转过身,目光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些一时的情绪,很快就会好的。你也听到了,在这种时候大家还吵成一团乱做一团,我只是有些心烦气躁。”
左江流是一个能够很敏感地感知别人情绪的人,他听得出别人说话的言外之意,明白别人真正的心思,他也很愿意为朋友排忧解难。
如果说在华晋城的徐欢房是一个无比耀眼,春光明媚的人物,左江流就是涓涓的细流,并不起眼,却总能抚慰人心。
“你是不是太累了?”
谢少勋捏住眉心,“也许是吧。也许多睡一会儿就好了,不是常说如果心情烦躁,可能是因为缺少睡眠吗?”
“我不是指你身体上的劳累,我是说你的心是不是累了?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累了。”左江流说着。
“因为你是皇室遗孤,所以这件事必须由你来做,可是没有人问过你想不想做,也没有人问过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少寻严肃地说,“我想做。光复前朝夺回江山,既然我是这样的身份,我当然是想承担这份责任的。”
左江流轻轻地摇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因为这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关乎着千千万万的人,关乎着祖辈的荣耀,太重要了,却只有你能做,所以你才确确实实的想去做。我说的是如果没有这份重担,你会想做什么?肯定志不在江山。可能当一个游侠东跑西跑游戏江湖,可能当一个读书人摇头晃脑的在私塾教书,可能当一个画师每日都是一身墨水。”
谢少寻张了张嘴,又徒然地闭上,他实在是无法反驳。
因为他从一出生就处在特殊的沉重的起点,他就这样长大,整个世界都是光复前朝夺回江山这几个字,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舍弃那些不利于大局的东西,他封心绝性,别无他选,也不愿他选。
他不能像张晟一样,也不愿像张晟一样。
谢少寻道:“这样的心事实在奢侈。这些都是对现在根本没有用的东西,多说无益。既然我走上了这条路,就不会退却。”
左江流一向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缓和了微笑,“我知道了。其实我真的很想陪你走到最后。”
他言罢转身便要下山,他的步子很和缓,可夜色太暗,没有几步,谢少寻已要看不清他的背影了。
“江流!”
他听见谢少寻高声叫住他,停了步,没有回头,“什么?”
谢少寻走过去,他的步子一向很大,到了他背后,想伸手拽住他,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臂,他的绷带从脖子上挂着,牵拉住缠满绷带的伤臂。谢少寻的手停在半空,手指动了动,慢慢又放下。
“......夜深露重,你,披好衣裳。”
“嗯。”左江流用左手将披着的外裳好好拉了拉,走下了山。
谢少寻的眼睛在夜晚看不很清,他很快就看不见左江流了,也许左江流还没走出他的视线,但他已经看不清了。他在这会儿倒有些羡慕鹤枝蔓,她在夜晚眼神也很好。
离天明还有很久,谢少寻坐在山顶的亭子里看夜空,星星不多,也没有月亮,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就这样呆坐到了天亮才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