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晨姬情绪低沉,白天的时候告诉自己算了,忘了他吧,强撑起笑容,但晚上的时候,那种安静和孤寂就会惹她哭,想起自己还没有和他分开的时候。
他现在去了哪里呢?
朴鞅带着一包热气腾腾的包子去找鹤枝蔓,她拿着茶杯放在嘴边,没有喝,在发呆。
见朴鞅走过来才喝下那口茶。
“你手上拿的什么?”
“包子,有三个,你吃几个?”朴鞅摸着桌角坐下。
“我吃一个。”
“那我吃两个。”
朴鞅展开纸包,鹤枝蔓拿了一个包子。
“你可是不明白徐欢房为何这么做?”
鹤枝蔓一点点咬着包子,回答得模模糊糊,“我知道,你不是和我说过了吗?因为他喜欢姐姐,所以当他要死了,便希望姐姐别念他,好好生活。”
“可你还在想,对吗?”
“对,就算真相很残忍,我还是觉得要说。如果我要死了,我就明明白白告诉对方,我学不会那么温柔体贴,我也不愿那样,可我不是要别人因我悲痛,我只是,”
“我只是,生或死,想一切都清楚明白。”
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湖水的倒影。
——
整个樾城的高级官员都知道这里逃来了一个当今皇上的冷宫妃。
很多人对此忧心忡忡,毕竟是苍九鉴的女人,苍九鉴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她来这里?
大家对她都保持怀疑的态度,苍九鉴可能因为她救过主公,和主公是旧识,就故意派她来。
希望谢少寻把她赶走的人一个接一个,无论谢少寻如何承诺保证她,他们都不相信。
可谢少寻对她的态度不容置喙,再怎么僵持也没法不让她留下。
左江流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一直为了谢少寻在外面奔走,根据他的分析,鹤晨姬并不是一个苍九鉴不再在乎,为了戏弄徐欢房就可以放走的角色。
“难道你也和他们一样觉得她来樾城被苍九鉴吩咐了些什么吗?”
“不,我当然不这么觉得。鹤小姐和苍九鉴之间的仇怨应该是很深的,这个做不得假。鹤小姐失去了一切,她也没有什么可以被苍九鉴威胁的地方。我只是觉得他还有后招。”
“后招?”
“对,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
“见招拆招吧!”
左江流道:“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我们为何不先发制人?用鹤晨姬的性命要挟苍九鉴。就算她对苍九鉴不重要,他毫不动摇,我们也不会损失什么。”
“你想怎么威胁?”
“用鹤晨姬的身家性命来换一座城。我们不是才失利吗?”
用女人去威胁一个皇帝,这是一件荒唐事,做起来也会很丢脸。不过谢少寻要成大事,也并不是在乎这种小节的人。
他只是不想再让鹤晨姬牵扯到这些事情上来。她好不容易来了樾城,他希望能够给她提供一个安全的环境,在这里好好的生活直到战争结束。
她已经受了这么多的苦难,好不容易逃开了苍九鉴,还要被自己利用......
左江流知道他犹豫在哪里。虽然谢少寻没有对鹤晨姬表现出过度的关怀,但这些日子谢少寻的态度,左江流看在眼里。敏锐如他,还是猜到了几分。
“你莫非是......喜欢鹤晨姬?”
突然被说出来,谢少寻有些慌乱,下意识的否认了。
看到他这个反应,左江流了然。
“没什么,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为了缓解他的尴尬,他开了个玩笑,“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吗?”
他用调笑的口吻说道。
“其实......”
谢少寻话只说了半截,左江流就打断了他。
“让我猜猜,是枝蔓小姐先知道的,对吗?”
左江流和他相视一笑,随即就把话题说了回去。
“如果你肯同意,我相信樾城的其他人对于你想留下她的决策也会更加的支持。我们又不是真的要取她性命,不过是做个戏罢了。和她商量一下的话,她也会同意吧。如果你觉得说不出口,我可以去说。”
左江流去找鹤晨姬说这件事的时候,鹤晨姬大摇其头,她觉得是徒劳,因为苍九鉴早就不把她当回事了。
不过为谢少寻做点事,她也是愿意的。
——
暖阁。
苍九鉴大发雷霆,杯盏瓷器全被他砸碎,桌面上的折子,笔墨纸砚,都被扫落在地,暖阁一片狼藉。
奴才们都不敢靠近他。
苍九鉴发泄累了,坐在榻上喘着气。
“游鱼,游鱼到底在干什么!”
谢党宣布要用鹤晨姬换取刚丢的那座城时,朝廷皆哗然,人人觉得谢党实在是发疯了,竟会想用一个女人换城,还是不受宠的罪臣之女。
真是天大的笑话,没有人当真。
在金銮殿上,苍九鉴也当他们在发疯,不再多议,很快下朝了。
一回到暖阁,除了他的亲信太监,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才发泄出强压的怒气。
游鱼到底在干什么?明明安排了他在徐欢房死之后就把鹤晨姬带回来!
他什么时候没得手过?什么时候出过差错?
苍九鉴不信游鱼是遇到了麻烦,他只觉得他又在随意行事了。
放走鹤枝蔓,苍九鉴尚不在乎,这种限度的自由,他可以给游鱼。可现在他到底在干什么?
鹤晨姬......
如果早知道有这种变数,他也不去做那种游戏了,他和游鱼,一向配合得很好。
苍九鉴能信任的人很少,在这些人中,游鱼可算是他除了一直伺候自己的那位太监之外,最信任的人。
如果同意,这满朝文武怎么安抚,如果不同意,鹤晨姬真的被......
但是不行......
现在最重要的是联系上游鱼,看他到底什么意思。
苍九鉴平复了心情,满眼都是杀意。
——
因为鹤晨姬心情不好,鹤枝蔓便常去她屋里看她,拉她一起吃饭,一起到城里四处转。
她不会提徐欢房,鹤晨姬也不提。
鹤晨姬有时会和她聊到她们姐妹俩住在这里,靠着谢少寻庇护,麻烦了他很多,很想对他道谢,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说要和她做戏看看苍九鉴的反应,才觉得自己算是有点用处。可是她知道是没有结果的,还是会觉得惆怅,也没有实际帮到他,没有报恩。
鹤枝蔓道:“可是他的命是你救的,不然他当时就已经死了。”
“我还是觉得,一码归一码。”
鹤枝蔓抿着嘴思考,“不如你为他做件衣服吧?亲手做的东西,他一定喜欢。”
她知道谢少寻喜欢鹤晨姬,如果是她亲手做的东西,他一定会特别特别高兴的——虽然表面看不出来。
“做衣服太难了,”鹤晨姬道,“这么难的事我可做不来。”
“为什么做不来?”
鹤枝蔓疑惑道,“姐姐的手艺明明很好的啊?”
“我......”鹤晨姬咽了口口水,笑道,“是,我的意思是说,是说......”
“什么?”
“还是想做点不费工夫的吧。”
“可你不是想报恩吗?不费工夫,你的心意到底是什么?”
鹤枝蔓觉得她的言行很矛盾。
看着鹤晨姬支吾的样子,鹤枝蔓皱着眉疑惑道,“姐姐真的很奇怪,我也不是第一次觉得你变得很奇怪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对对,游船赋诗会之前,你把自己关在房里半个月,一出来就变了。”
之前,鹤枝蔓还想探究她怎么变得那么多,因为发生了很多事,她就顾不得这种小事了。
从那个时候,姐姐就变了,打断自己弹琴,高声顶撞父亲,不顾礼法,逃婚,对还是三皇子的苍九鉴无尊卑,明明什么学识女红,持家管理,琴棋书画样样都好,可苍九鉴却说她不是那么温柔善良细致体贴,徐欢房也说过她总是忘记自己种的花。
她变得豪放很多,不再那么优雅,胃口也变大了,声音也高,走路也快,牙尖嘴利,脾气也变大了。
而且之前最让她困惑的,是鹤晨姬在自己面前,和在别人面前,似乎也很不一样。非常故意。
鹤枝蔓无数次的感受到她的变化,而现在终于有时间把一切串在一起。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可是她身上的胎记也还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怎么性格会变得那么多?
“姐姐,你总是让我觉得你好像不是我的姐姐,是另一个人了。”她直白道。
“你真的想太多了,”鹤晨姬站起来转了一圈,“怎么会是别人呢?”
她的笑容也很故意。
鹤枝蔓盯着她,鹤晨姬被她死盯得心里发毛。
“你,你别这么看我啊。”
“就是不对劲。”
鹤晨姬有点生气,“你要说胡话到什么时候?我不理你了,我走了。”
“你为什么忘记自己种的花都叫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它们吗?”
“鹤枝蔓!”
鹤枝蔓无动于衷,“做件衣服给我看看吧,你想报恩,就为谢少寻做件衣服,他会很开心,你为什么不愿意?”
鹤晨姬怒气冲冲地要往外面走,她两步并作一步地关上了门。
“你要去哪里?话还没说完。”
“有什么可说的?你这些胡话我懒得听!”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很温柔,很有耐心......你到底是谁?”
鹤枝蔓心里的异样越来越大,她越发觉得这个人不是她姐姐鹤晨姬!
“我就是你姐姐,我就是鹤晨姬!”
“你撒谎!”鹤枝蔓推了她一把,不许她出去。
鹤枝蔓的臂力很不错,鹤晨姬想和她撕扯,根本敌不过她,被她扭在桌旁,茶杯摔在地上。
“你不觉得可笑吗?你不肯做衣服,因为你不会对不对?你解释不清,对我发火,还和我推搡,我姐姐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是谁?”
鹤枝蔓提高了音量,伸手在她脸上乱抓,想看看是不是人皮面具,给她脸上抓住了几个血道子,还撕她的衣服。
鹤晨姬又疼又恼,叫她住手也不听,终于抵挡不住大叫道,“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鹤枝蔓还在怒火中,松了手,但还是虎视眈眈的样子。
鹤晨姬整理了衣服,碰了碰自己的脸,疼的斯哈斯哈。
“你可真是下狠手......既然瞒不住了,我就对你说,可是,只怕你不信。”
“你说。”鹤枝蔓不耐烦道。
“其实我......是借尸还魂。”
鹤枝蔓没有被吓到,沉着地听她说。
“你姐姐鹤晨姬,闭门不出了半个月,因为她上吊死了,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穿越你懂吗?哎呀你不懂,就是附身在你姐姐身上,可我不是坏的,我也不是鬼,是个灵魂,你懂吗?就是魂,总而言之就是,上天要我代替你姐姐活下去。”
鹤枝蔓的眉头越皱越紧,听她磕磕巴巴的说些胡话,一时之间很难消化。
与之相对的,鹤晨姬反而坦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