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百府前,围满了百姓。
除了确有冤情的,更多的是看热闹的。
艳阳下,常乐搬了一张长桌在门口,让百姓们一个一个轮着说,然后由百梓欣记录下来。
他在一旁磨墨。
毕竟他那字儿实在没办法看,就不拿出丢人了。
大日高悬,可常乐听着一桩桩惨剧,只觉得气抖冷。
直到太阳西斜,星月满天,这场“诉冤”大会才落入尾声。
百姑娘记了一下午,听着那些百姓的凄凉之事,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晚饭都少吃了两碗。
饭桌上,百万喝了很多酒,看得出他很是高兴。
“嗝……我就说常乐一定……嗝……会有出息……”
百万脸色通红,打着酒嗝儿,看向旁边的陈氏:“夫人你说呢?”
陈氏端坐在椅子上,刚夹了一筷子鱼肉,优雅端庄,被这一问,立刻表情一滞。
但随即风轻云淡道:“嗯,还行吧。”
“咦……夫人,您不是下午才说常乐少爷是百府的贵人吗?”一旁的小葵又是愣头愣脑问道。
众人:“……”
这姑娘老拆台怪了。
天然呆克死傲娇。
常乐有些不敢相信地朝着陈氏眨了眨眼,夫人瞪了他一眼,红着脸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吃菜。
……
饭后,洗漱完毕。
常乐回到自己的房间,桌上摆的是下午百梓欣记录下来的卷宗。
刨除一些诸如“城主偷了自家母猪”、“杨左使当街大小便”等离谱的卷宗。
剩下大部分可以分为两类。
其一是控诉城主和杨左使等人收刮民脂民膏,这一点常乐好好保存了下来,打算一并交由理事府。
其二,便是有关于男童女童失踪之事。
只算今日记录下来的,便有二十三例。
男童十三例,女童十例,皆是未满一岁的婴儿!
看得常乐那叫一个心惊。
二十多个家庭支离破碎,那金渭雄却不管不顾,甚至禁止他们张贴寻人状。
这要是说金渭雄跟此事没有半点相关,那常乐是万般不信的。
现在问题就是理事府的周府主,他本应该是行使监察之职,但在上报青云峰的卷宗里却对这些事只字不提。
这不得不让常乐怀疑,那理事府是否也与此事有关。
只是,拐走孩子的家伙们,要那些稚嫩孩童干什么?
贩卖?
常乐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
以贩卖二十多人口的利润,绝不至于让金渭雄替他们当保护伞——那点钱财,大概还不够城主府一月的开销。
“难道真是妖修作乱?”
常乐眉头深皱,如今他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一可能。
只是若当真如此,怕那些可怜的孩子凶多吉少。
想到白日里那些父母憔悴的模样,常乐心头就忍不住一阵刺痛。
此时此刻,他摩挲着冰冷的监察令,才深深体会到这玩意儿的沉重。
一整个城池的命运,数十对父母的希望,压得他有些难受。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常乐少爷,你睡了吗?”
是老袁的声音。
常乐起身开门,就看见拖着一条腿的老袁站在门口,道:“少爷,有人找你,一位老人家还有一位漂亮姑娘。”
常乐一愣,找我?
难道是下午没来得及申冤的?
当常乐跟着老袁来到偏厅的时候,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秋月楼的陈老板,以及那一晚跳舞的舞娘云裳。
小葵已经为他俩斟上了茶水,两人一见到常乐,立刻站了起来。
陈老板躬身行礼,惶恐道:“监察使大人,小老头儿深夜来访还请恕罪。”
常乐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下,“陈老板不必多礼,这么晚了找常某是有什么事吗?”
“监察使大人,老朽斗胆问您一句,您是在追查孩童失踪的事情吗?”陈老板问道。
常乐颔首:“确实如此。”
“那便没错了。”陈老板又道:“老头儿这边有些线索,特来告知于您。”
说罢,他看向身旁的云裳,道:“云裳,就由你来告诉大人吧!”
身穿裘皮大衣的云裳臻首轻点,款款道来:“大人,小女云裳,与陶然陶右使有……点头之交。”
陶右使?
常乐心头一顿。
陶然,曾任职渭水城右参谋使,司长商贸与农耕。
这陶右使没有娶妻,经常出没风月场所,但常乐对他的看法还算不错。
虽然陶右使也免不了捞钱,但总体来说还是为老百姓办事奔波的类型。
另外,这位陶右使武艺了得,据小道消息,金渭雄曾与他切磋,三百招内都没分出胜负。
结果还是陶右使略占上风。
只可惜,右使府一月前发生大火,陶右使与右使府诸多侍从一起葬身在了火海中。
前两天刚回到渭水城时,常乐听百万提起这事儿,还不由一顿唏嘘。
感叹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而云裳是个舞娘,还是渭水城里大有名气的那种,地位虽比不上上辈子的明星偶像。
但也不逞多让。
而陶然又是个花花肠子,她所说的与陶然的点头之交,懂得人自然都懂。
这时,云裳轻咬银牙,仿佛豁出去了一般,道:“大人,实际上我那失踪的孩儿,便是陶右使的……”
常乐:“……这瓜有点大。”
“大人,您说什么?”云裳秀眉轻皱,她自然是听不懂。
常乐摆了摆手,“没什么,云裳姑娘你继续讲……”
云裳点点头,继续道:“在我们的孩子失踪后,陶右使便绕过司长刑法治安的杨左使,越权调查孩童失踪之事,不到半月,便……生了那场火灾。”
“!”
“云裳姑娘你怀疑那场火灾与陶右使调查孩童失踪有关?”常乐眉头深深皱起,“……是那掳走孩童的幕后黑手对陶右使下了手?”
然而,云裳姑娘却缓缓摇头,“大人,右使府起火的那晚,小女子正在府上。”
说罢,她便开始宽衣解带。
常乐人都懵了。
您这说归说,别脱衣服啊!
暗中观察的百梓欣也懵了,小脸都白了。
所幸,云裳只是露出了左肩,便停下了动作。
常乐定睛一看,只见云裳姑娘凝脂如玉的肩膀上,一块硕大的伤痕触目惊心!
云裳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道:“那一晚火灾发生前,小女子亲眼见到陶右使如失了神智一般,提着剑,见人就杀……”
“小女子这伤痕,也正是那时留下的。”
云裳拉上袍子,“正当小女子也要陨命时,陶右使仿佛又恢复了瞬间清明,一把将小女子推出门外,然后点火烧毁了右使府。幸得如此,我才侥幸逃得一命!”
听她讲完后,常乐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后背都是冷嗖嗖的。
陶然疯了。
陶右使武艺高强,却因为调查孩童失踪之事,便疯了。
见人就杀,最后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无论是妖术还是邪法,常乐可以肯定,背后必定又超越凡人的事物作乱。
“云裳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常乐叹了口气,安慰了几句重提旧事的云裳。
后者强笑着摇头,又道:“小女子无妨,大人莫要担心。今夜小女子来此,便是要告诉大人一件事,希望对大人有所帮助,那便是陶右使在疯癫前查到了一个地方。”
常乐抬起头,忙问,“什么地方?”
云裳望向窗外,黑夜中,远方的天边勾勒出某栋建筑的阴影,宛如蛰伏的恶兽。
“理……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