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寂之中,以津那混杂着杀意与胁迫的低吼在空气中回荡着。
烟灰……空蝉……凶手……
物哀极力尝试着咽下这几个词并理解现在的状况,脑子却始终转不过来。
凶手是烟灰的警员?
在这岛上第一个动手杀人的是烟灰的警员?
——“双尾蝎”是烟灰的警员?
这又是什么展开?
陷入混乱的物哀偷偷看了看咏乐,她的脸上挂着极度兴致盎然的笑容,像极了见证了客场逆转时兴奋的球迷。
一阵开门声又将物哀的注意力拉回了那栋烟灰驻扎的复式别墅。他看到一个右眼戴着眼罩的老男人从房里慢慢走了出来,用警惕的目光仰视着他跟前高大的苦行刺猬。
“我等找的不是你,将台。”以津那磐石般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可怖,“把你女儿,空蝉交出来。”
老汉并没有为代理人们让出一条进入别墅的道路,相反,他直直地挡在以津面前,仅剩的左眼圆瞪,似是蝮蛇的凝视。
“烟灰从不滥杀,规则与人命重于一切。”将台不容置疑地说道,“代理人们,你们找错人了,请回吧。”
以津低头瞟了他一眼:
“很好……你也认为规则重于一切。我也只是按规则行事罢了,你的女儿杀了人,按照岛上的规矩,她便要以命抵命。”
“你们当然可以搞一命换一命那一套,但空蝉没有杀人,她昨天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行动。”
看着将台如此肯定地保证着空蝉的清白,以津闭上了双眼。
物哀远远地看到两行浓郁的血泪从他的脸颊流下。
“护犊的老者,何等可悲……和你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以津再度朝前方迈起了沉重的步伐,一副要推开将台强行进入别墅的势头,而将台自然不会放任他为所欲为,他把手放到了遮挡右眼的眼罩上。
——他打算掀开自己的眼罩!
“您最好别这么做,老先生。”井月立即嘲弄着开了口,“别忘了我的异能一直在生效,一旦对我们采取攻击行为,脑子里的‘炸弹’会立刻引爆哦。”
而以津似乎毫不在意将台那充满攻击性的举动,他淡定地按住了将台那只抬起的手:
“你没违反规则,没必要为了一头害群之马,连自己的命都赔上。房内其他八位烟灰也是,我清楚你们现在都处于临战状态,都把你们的武器收起来。”
没人说话。只有黑湖的那些电子蜜蜂在空气里舞动发出的阵阵电磁音。
“识趣一点,不理智的条子唯有惨死一途,她是不是清白的,你们心里有数。叫空蝉出来。”
以津重复了一次他的要求,没有祈使,不容留情,一切都如同宣判一头苍蝇的死亡那么自然。
“别出来。”将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吱呀。
门再度被打开了。
“……别出来。”将台说着,再度准备掀下他的眼罩。
“你收手。”
扎着马尾的女人淡淡制止了她的父亲,从门后慢慢走出来,再锁上了门,嘴上还叼着根刚点燃的香烟。
不像警服不离身的将台,空蝉穿着纯白的衬衫和深黑的西裤。她冷冷地同以津对视着。
“很明智的选择。”以津闭上了双眼,在他胸前的疤痕上缓缓划了个十字,“你有两分钟的时间交代后事。”
但空蝉压根没把他的计时当回事。她深深吸了一口烟,浓郁的雾气从她的口腔里爬出。
“……我没有杀人。”
“还剩65秒。”
“死的是什么人,有什么能力,死在何处、何时,死状如何,真凶是谁,我一概不知道。”
“你想把时间浪费在狡辩上也无妨,”以津弯下腰,直直地瞪着一脸不屑的空蝉,“但黑湖的电子蜜蜂完整记录了所有玩家昨天的一切行动,我等三人一一确认过,没有一人有可疑的行动或者行凶的画面,除了你。”
空蝉扬起了眉毛:
“难道唯独从我的监控里看到了我在行凶?把视频展示出来。”
“当然什么都没看到,”以津恶狠狠地逼近她,“因为只有你把身边所有监视用的电子蜜蜂都毁了。只有你,空蝉,所有玩家里只有你。”
“……”
看到空蝉陷入了沉默,以津继续着他的逼问:
“除了昨天下午三时半到五时半这段时间,其余时间段你确实和其他烟灰在一起,这一点他们每个人的监控录像都可以作证;但正是中间这两小时时间,单独行动的你在第一时间破坏了身旁的蜜蜂,而且从任何玩家的监控里都找不到你的踪迹,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空蝉静静地再吸了口烟。
“空蝉,既然你如此喜欢垂死挣扎,不如干脆悉数交代那两个小时里,你采取过的所有行动。”
“……我不是凶手。让我看看所有玩家的监控录像。”
“你是在怀疑我等说谎,还是想借此拖延时间?”以津嘲弄着她,“你没有资格看录像,你连自己搞失踪那段时间里做了什么都没胆量说出来。”
空蝉依旧显得很平静。她再度吐出了几层烟圈,默默听着以津对她攻击性十足的指控。
“还剩35秒。看样子你也很清楚自己说什么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以津顿了一下,好让所有人感受到四周的一片死寂,“甚至你的同事们都不信任你,他们正把你当作与集体格格不入的异类,没人愿意为你多说一句话——”
砰!
——门后响起一记突如其来的冲撞声!
有什么人想要撞开门来!
“停下来,我能应付,在屋里呆着。”
空蝉立即用比往常更大、不容置疑的声音制止了屋内的人。
在听到撞门声骤然停下来之后,她轻咬了一下香烟,表情轻松了一点。似乎连她自己都没预料到有人会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们处好关系,自然也不需要他们在有关我的事上做明确的站队。”空蝉转头看向被打脸的以津,打量着他脸上那像是被人羞辱一般的表情,“但似乎让你失望了,从刚刚的动静看来,相信我清白的还是有那么两个的。”
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很快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陷入了极度的混乱的将台。将台也凝着眉头,一脸担心地与她对视着。
“他们说得没错,你没必要参与进来。”空蝉扭过头不再看父亲,“做了这么多年条子,要是连任务为重这种常识都忘了的话那还是赶紧退休吧。不要出手,别让你的警徽蒙羞。”
以津面有愠色地看着面色凝重闭上双眼的将台:
“还剩15秒。”
“攻击代理人,‘炸弹’就会引爆是吧?”空蝉用双指夹住嘴里的香烟,那只手随后带着香烟无力地垂下。
“当然,所以不要想抵——”
滋。
没等以津把话说完,空蝉便冲到了他面前,把吸了二分之一的香烟掐灭在了他胸口的十字疤上,烟头的烟灰由滚烫的红迅速变灰,最后烧成残滓,干脆地掉落、砸散在以津的脚背上。
“脑袋没炸开。”空蝉吐出了最后一口烟雾,自言自语道,“看来这样不算攻击。”
“……傲慢得可悲。”
以津的语气是如此悲痛,以至于从他胸前疤痕里伸出的数十只鬼手一双双都双手合十着,似是在做着祈祷。
“解脱吧。”
鬼手飞驰着扑向了她!
但第一记突袭即是扑空,空蝉在刹那间遁去了踪迹,鬼手什么都没能抓住,最终因为惯性扑倒在了别墅门前的花圃里!
以津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操纵那些手笔直地朝上飞升——空蝉果然滞留在半空中!
空蝉对手中的物体施力,进而垂直旋转了一周,与那些鬼手擦肩而过,鬼手再度撞在了别墅二楼的屋檐上。
此时的物哀依旧在神庙顶部屏息观战着,他看着以津的鬼手刚刚触碰过的花圃和屋檐,只觉得冷汗直流。
不是损毁,不是腐烂,更不是挖除……这两处地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原来如此,那些手的手心能把物质风化。”空蝉俯视着底下那被鬼手破坏后的狼藉,她正双手吊住某样东西从而悬在半空中。
所谓的“某样东西”便是两根暗红色的九节鞭,被她一直藏匿在衬衫之下,此刻其一端正紧紧插进了二楼的墙面里,在白日的照耀下闪烁着漫溢邪气的光芒。
“你大可试试能不能用异能砍下所有的手——但这已经算是一种攻击行为。”以津又唤出了更多的鬼手,它们肆意舞动着。
——又在下一个瞬间延伸向四面八方,几乎无死角地朝空蝉发起第三波攻势!
武器被风化或引爆“炸弹”,无论如何反抗,都唯有一死!
但空蝉却没有选择反抗,她抽出了那两把九节鞭,鞭子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朝远处延伸、飞驰、横冲直撞,在铺天盖地密不透风的鬼手攻势中迅猛地穿过仅有的缝隙,勾住了不知何人的身体,她也随之被拉到了那个人身边——
那个人便是井月,空蝉躲藏到了井月的背后!
既非坐以待毙,也非直接反击,她选择了躲避攻势后逃走!
以津又怎么可能如她所愿,数不清的鬼手再度迂回婉转,瞄准了一身礼服的井月,飞快地俯冲——
“等下,你打算连我也攻击?!”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当作挡箭牌的井月惊慌失措地大喊。
以津吼道:“自己想办法!”
“喂,我被缠住了,躲不开!”井月那满是金属质感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害怕,不停地试图挣脱缠绕自己身体的九节鞭,“先等会,听到没,停手!”
鬼手已经近在咫尺!
“——骗你的。”
话音未落,一张巨大的白布骤然出现在井月的头顶,随即盖住了她整个身体,她身后的空蝉因为吃惊而带来了一刹那的迟疑。
等她反应过来时,白布已经平坦地落到了地上——被她束缚住当作人质与挡箭牌的井月,就这样平白无故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鬼手现在直奔着毫无防备的空蝉袭来!
物哀有些不敢再看下去,尽管身处远处无法细观战局,但他清楚,鬼手已经距离如此之近,空蝉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但他所不忍看到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空蝉砸了砸嘴,开始用尽全力挥舞手中的双鞭,九节鞭不断地撕裂着空气,呼啸的气流只一瞬间便在她所驻足之处刮起,那些气流使冲在最前的鬼手的前进方向发生了微妙的偏折,从她的身旁惊险地掠过。
而她则依靠这争取到的短暂空隙,连连却步向后,与鬼手拉开了些许距离,最后转身向远处跑去!
“受击会死,反击也会死,唯有逃走不会死,何其可悲的想法。”三波攻击都被躲开,以津似乎很是烦躁,“黑湖,用虫群包围她。”
“……我只是陪同处刑,怎么也要搅和到这个大阵仗里。”
嗡!嗡!嗡!
上千只电子蜜蜂涌上了天空,将众人的上方装点以不亚于瘟疫来袭的恐惧!
空蝉已经逃到了离别墅数百米开外的空旷广场,她抬头望了眼即将向她飞来的飞虫大军,再度大幅度地甩起手中的双鞭——
强大气流掀起的微型龙卷风,在黑压压的蜂群中吹散了四成的电子蜜蜂,为她的逃脱开出了一条通畅的道路来!
“嘻嘻嘻……你只管尽全力吹飞它们,不消四分钟,体力就会耗尽。”黑湖发出了刺耳而神经质的笑声,这还是她第一次笑,“到那时候,蜂群就会钻入你的身体……把你的内脏啃个稀巴烂。”
空蝉已经有了轻微的气喘,她咬了咬牙,继续杀灭着那些电子蜜蜂,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留意以津有没有再度向她释放鬼手——
突然,她瞥到了广场正中央的某个身影。刚刚通过白布消失的井月,此刻正悠闲地坐在那里的喷泉边上。
“逃脱魔术精彩吗?”井月热情地朝奋战中的她挥挥手,“下一波要来了,现在我要表演无中生有!”
那是什么?白布?
空蝉看着不远处的井月从身上掏出来一条比手掌稍大的白布,轻轻覆盖在手上,不消数秒,那白布的底下便膨胀起来,像是井月原本空无一物的手里突然变出了什么东西。
“来猜猜是什么?”
空蝉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阻止她的动作,但她心底还是不禁忧虑起那白布的底下。
——那个疯子,难不成——
砰!!!
不详的火光突进着划过空蝉的右肩!
“答案是手枪!”井月高兴地掀开被射烂的白布,手里的热兵器直指着空蝉的躯体。
若不是九节鞭制造的气流歪曲了弹道,见血的便不是空蝉的肩膀,而是她的心脏!
负伤的空蝉趔趄着向后退了几步,舞动双鞭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尽管她强硬地要求包括将台在内的其他烟灰不准出手,但继续孤立无援地一对三下去,她绝对活不过接下来的几分钟。
以津向被困在广场上的空蝉走去,适当压低声音向她喊话,以保证将台听不到内容:
“既然那么想抵抗,你还是变回真正的姿态来打吧,至少死得不会太难看。”
但空蝉只是死瞪着他,抹去了脸颊上的血痕,朝地面吐了口血沫。
以津闭上了眼睛,像是在为她做最后的祷告:
“可悲的——”
咔——
——嘣!!!
前所未有的巨响!
以津没能完成对对手的送别,他匆忙睁开了双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已经有个戴着面具的人站在了空蝉的身旁。
他看不出那个人的性别、年龄、外貌、体型乃至一切特征,只能看到对方那副只遮住了上半张脸的青蓝色面具上,纹着两条缠绕着彼此的蛇,而那厮的手里紧握着一把竹刀。
听闻过“焦炭猎人”的适格者都知道那副面具的主人是谁。
通缉编号0252,自我适格者,「竹刀客」。
“‘竹刀客’,别来碍事!”以津高声吼道。
但物哀并不会去理会这些,他扶起行动开始有些迟缓的空蝉,朝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以津很快便弄清楚了刚刚的巨响源自哪里——在他们逃走的那个方向,广场的那块地面已经被打穿了一个巨大的坑,地底并不厚实,而是空心的,底下是一片阴森的空间。
他们要逃进这座岛的下水道!
三名代理人又怎会坐视不管!蜂群向他们急速降下,鬼手朝他们奔涌而出,枪声不绝于耳,全速逃离中的空蝉甚至都无法使用她的九节鞭,他们不可能从这样的攻势里脱身——
嗞………………
是烟雾……!
浓厚的烟雾突然吞噬了整座广场,“竹刀客”和空蝉也好,通往下水道的大洞也罢,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什么都看不到,视野里可见的一切都像是被涂上了一层白蜡。
以津随即意识到,他就这样丢失了他的瞄准目标。他很快地转头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什么能用于破局的线索。
很快,他意识到这样的线索并不存在,相反,他找到了这场突然遮蔽住他视线的浓烟的源头。
将台已经重新把摘下的眼罩戴了回去。他用凌厉的目光和以津对视着,手里还拿着几颗尚未扔出去的烟雾弹。
“——你这混蛋老头!!!!!”
在以津愤怒到抓狂的咆哮中,烟雾弹制造的浓烟终于散去,广场上早已不见物哀和空蝉的踪影,只剩与他有着同样恼怒的黑湖和井月。
“追!”
随着一声令下,三名代理人纵身跳进洞里,消失在了下水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