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咕嘟……咳啊!”
末喜仰头把随身携带的水瓶里的水一饮而尽,爽快地长吁一口气。
现在是浮屠岛游戏开始后的第三天白天,早上十一点30分,离她只身前往岛屿西北区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天。眼下的她连续探索了三个多小时,正在一家空无一人的小店里稍作歇息。
末喜晃了晃手中的空瓶,环顾着这间店里的装潢。这里似乎是一家酒吧,红木制的吧台,带着几分温暖与醉意的灯光,如棋盘上的棋子般错落分布的座位,还有飘荡在空气中的那一丝丝酒香,和她在萨麦尔酒吧的工作环境有几分相近,着实令人怀念。她会挑这里作为自己的歇脚场所,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这个原因。
她的目光在室内游离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自己的目标——一个侧身长着个水龙头的大木桶,看样子十有八九是酒吧里的储水器。她把水瓶凑到水龙头底下,扳动了开关,同时内心祈祷里边出来的会是正常的能喝的水,不然她还得再去其他地方寻找水源补充自己的杯子。
哗——
从里面汩汩地流出了琥珀色的液体。末喜用手指接了一点,送到嘴里尝了尝。
“白兰地。”她自言自语道,“大白天就喝醉可不行,还是继续找水比较好……不,喝这种也不至于醉,应该没差。”
说完,她从背包里掏出了另外三个喝空了的水瓶,往里面灌满了酒。在把水瓶塞回去时,她又扫到了背包底部横七竖八散落着的那十几枚筹码,在探索时一直压在心底的那丝疑惑再度升了起来。
——只是收集筹码就足够了吗?咏乐希望我按自己所想的去行动,但说实话,我还是搞不懂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末喜的疑虑不是没有原因的。来到新区域后她基本都是徒步进行探索,绕来绕去,一天下来已经搜刮了不少栋建筑,却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发现;相反,她迄今为止找到的隐藏在各个角落的筹码总数早已超过了二十,筹码搜寻的难度低得超乎她的想象,若这一点对其他玩家也适用,那么原本显得十分宝贵的筹码,必将在接下来几天连续贬值。若是继续保持现在的节奏行动的话,没有明确的目标,探索杯水车薪,只是一味拾取着获取难度不高的筹码,局面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酒,沉思却始终没有一个明晰的结果。她抬头看向酒吧的天花板,这天花板的设计略显特殊,两块面积相等的深棕色厚实方形木板各有一边呈锯齿状,这两边紧密无缝地互相咬合着,将室内与室外分隔开来;而木板之间、木板与四面墙的接缝处则连接着黑得发亮的齿轮和锁链,在吧台后面有一处开关,她伸手扳动之后,齿轮便“吱呀吱呀”转动起来,紧系着木板咬合处的锁链则向斜内侧拖拽着构成天花板的两块木板,最终两块木板被完全放下来,卸下了“天花板”的酒吧便可以将头顶的光景尽收眼底。
末喜的目光越过可开合天花板,投向了视线尽头的那座银色的塔。那是西北区域海拔高度最高的建筑物,是在目测之下离她最远的建筑物,也是她接下来打算前往的地方。
——想制定个清晰的计划却一点头绪都没有,让人头大……反正继续向上走总会抵达那座塔,干脆直接前往那边再思考下一步吧。
没错,无论是谁,在踏足西北区域的第一刻起,必定会注意到那座瞭望塔的存在,因为整个区域的建筑群和街区设计都在刻意将人的视线往塔所在的最高点处引导。浮屠岛的西北区域——按照区域分界线处的路标提供的官方说法应该叫“西北都市区”——是一片以视线可达最远处的瞭望塔为唯一海拔最高点、其他地方的海拔高度随着与其直线距离的增加而逐级下降的、占地面积达120平方公里的梯田状地区。
整个西北都市区如同钢筋与水泥的森林铸就的一座高山,梯田式的建筑布局,建筑物普遍不高,却都有着极强的设计感和科技感,可以随意拆卸天花板的酒吧,在开阔的场地上挂着全息投影幕布、投影装置悬在高空的露天电影院,整面向外的墙都是落地窗、藏青色的房内摆满了文物藏品的民宅,从来到都市区时起,末喜就已经暗自惊叹于这片地区整体而强烈的风格。如果说中央区是一个什么建筑风格都要沾一点的缝合怪,那么西北区就是“未来都市”的典范,是末喜只在科幻电影里看到过的、构造精妙的小型城市。
从昨天到现在,末喜就是一直靠着步行,从海拔最低的区域分界线慢慢往上爬,一路搜刮途径的房子走到了这里;但若把目标暂定为最高处的瞭望塔,她便不能再这样磨蹭了,向上的路九曲十八弯、错综复杂,单靠步行怕不是又得走上一天,为此,她需要想办法启动外面的那些缆车——
咔嚓。
听到门外把手转动的声音,末喜中断了思考。
有人。
今天已经是游戏开始后的第三天,会有其他玩家攒够筹码、来到新的区域,末喜一点儿都不意外;尽管自己绕了很多弯路,但走到这里怎么也花了一天,这么快被人追上实在显得有些古怪。她默默把水瓶全放回包里,从腰间抽出她的浮萍拐,扫了一眼木地板,判断出踩在哪些位置能不发出声响后,悄无声息地凑近了门边。
吱呀——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末喜抢在对方把头探进来环顾之前,将浮萍拐刺向了张开的门缝,武器的一端准确无误地逼到了门后对方的心脏部位!
“友好交流,互不干涉。”在确认对方因为自己的攻击而不敢轻举妄动后,末喜立即表明自己的立场。
门后传来了一阵沙哑到像是在冒浓烟的男声:
“……没问题,我们没有恶意。没必要这么杀气腾腾。”
“对莫名其妙跟在后面的家伙,这点防备措施总还是必要的。”末喜边说边感受着门外的气息,至少应该有三个人,“组团尾随吗,趣味真低级……互相表明目的吧。我在探索这片区域,没什么收获,刚打算换个目标。”
“我们坐缆车上到一半,发现底下有栋建筑物的天花板突然打开了,决定进来看看是不是有玩家在里面。”声音嘶哑的男人回道。
末喜充满怀疑地皱起了眉。
“缆车?为什么你们能坐缆车?”她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度。
缆车是末喜在诺大的西北都市区唯一能找到的交通工具,在高山地形、梯田式建筑群布局的区域正上空约二十米处悬着好几根缆线,缆线一直向斜上方延伸到顶部的瞭望塔处,而缆线上每隔1000米就挂着一架缆车。末喜并非没有尝试过乘坐它,相反,刚到都市区时她最初的打算就是坐缆车直达视野最广阔的瞭望塔,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发动缆车的装置,坐上座位后缆车也不会自动发动,最后只能放弃,选择了最原始的探索方式——步行。光靠徒步想迅速走完这片120平方公里的巨大区域简直是痴人说梦,她只能寄希望于沿途能找到其他交通工具,但至今没有收获;多得她体能出众,一天下来怎么说也往上爬了十来个梯级,徒步爬到最高点也只是时间问题。
自己折腾了半天都发动不了的缆车,门后的这群人竟乘坐着前进了不小一段距离,这合理吗?好奇心如今战胜了她的谨慎,她推开了门,看向门外的来客。
——女人?老人??小孩???
还有一个……穿着连帽衫的……的什么????
门后站着四个体型不一的人:浓妆艳抹、留着大波浪卷、穿着貂皮连身大衣的三十岁女性;衣着质朴、拄着朽木拐杖、面容慈祥的古稀老者;十岁出头、神情惊怯、躲藏在连帽衫男身后的小女孩;而被末喜用浮萍拐抵住咽喉的,则是一个身着连帽衫、身高约一米八的成年男性,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连脸都只能看得见下半截。
可就是这脸的下半截,令末喜严重怀疑他到底还是不是人类。
那略显瘦削的脸只剩下了一半的肉,从右脸的颧骨一直到左脸的下颚骨,再到脖颈的喉结处,一整块区域的血肉全都缺失了,惨白的骨骼赤裸裸地暴露在外部,简直就像一具腐朽了一半的行尸走肉;更加惊悚的是从下半张脸延伸到上半截脖子的这一带只有骨头的部分不知为何,被一团正在剧烈燃烧的火焰所包围住,烈火那蓝色的焰心像一头蚕食着腐肉的怪物般,持续烧灼着他的骨骼,而艳红的外焰不停地与空气亲吻、躁动着,却一点都没有扩散到他肉体其他部分以及烧到他衣物的意思。
——这四个人都是谁跟谁?
“看样子你似乎同意和我们和和气气地交流了。”骷髅脸男有些困难地控制着声带发声,“看你的反应,似乎对我们坐缆车这件事感兴趣?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他把连帽衫的兜帽摘了下来,露出了他脸的上半截,和常人无异,细长的双眼里充满了难以被动摇的力量。但他的鼻翼、整张嘴都已经只剩下骨头,无论其他部位再怎么正常,直视着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末喜在短暂的几秒里调整了呼吸,很快接受了对方这骇人的外表,随之又有了新的疑问。
——这次岛上的玩家应该都是通缉名单前一千名里的,在适格者当中也算有着很强的战斗力,有一部分人更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极度危险分子……骷髅脸和浓妆女会在此列倒是毫不奇怪,但七十多岁的老人和十岁的孩子?为什么玩家里会有这样和“前一千”一点都挂不上钩的人?
再者,这四个人都解锁了西北都市区,那么一共需要16枚筹码。一两个人还好说,四个人在中央区筹码紧缺的情况下要从哪里搞到这么多筹码?
比起迷惑,末喜更多感到的是强烈的好奇。但现在要问清的重点并不是这些。
“这里离区域分界线怎么也有相当一段距离,没有加速或者瞬移异能的话很难靠徒步从后追上我,我信你们是坐缆车上来的。”末喜慢慢向他们靠近,语速很快地发问,“告诉我,那个缆车要怎么才能发动?提供信息给我,我们可以谈条件。”
似乎是末喜天生凶恶的眼神配上这急切的发问显得她来势汹汹,那个躲在骷髅脸男身后的小女孩害怕地把探出的头缩了回去,让末喜不禁有点后悔没先把面具戴上去遮住自己的面部。她看到骷髅脸和其他两个成年人交流了一下目光,那反应仿佛末喜刚刚问了一个很浅显易懂的问题。
“条件就不必了,毕竟是你迟早会发现的事,趁机牟利也没意思。”浓妆女语气懒散地回答她,“我这么说你就能明白为什么……我们四个什么都没做,只是刚好在边界处遇上,然后坐上了同一辆缆车,它自己就动起来了。”
“……就这?”
“就这。”
这像谜语一样的回答让末喜陷入了迷惑。
——什么都没做?同一辆缆车?
刚好遇上……他们也是临时结的伴?不对吧,如果都是位于通缉名单前列的玩家,在没摸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敢这么轻易地组队同行,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就算游戏规则保证了每个人的暂时安全,也总得有个理由来促使他们达成共识,而且还和缆车有关……
末喜皱起了眉头,尽力思考着最合理的答案。拄着拐杖、慈眉善目的老人向她露出微笑,像是在期待着她思考的突破,仿佛答案的另一端牵扯着他自己的利益一般。
不一会儿,末喜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再度认真地扫视了一圈这四个旅人,尝试努力记住这些接下来要和她继续打交道的人的特征。
“难怪你们要过来找我……原来是这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