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兽的双目倒映出中枢塔屏幕的微弱蓝光,暗沉沉的房间里霎时平添一阵强烈的杀气。
从他吐出“决斗”二字那一刻起,所有人的气氛都变了。音爆把手放到了耳机的调节旋钮上,东云以外的烟灰一个个都重拾起武器,双方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
唯有东云不为所动。
“我觉得我们没有决斗的理由。”他平静地敲了敲海兽的棍子,“况且岛上严禁玩家间的暴力,你也清楚。”
身为烟灰,不可能不清楚决斗是什么。适格者们在争抢资源、谋求权钱、处理仇怨时,经常会私下发起决斗,在允许任意使用人格异能的前提下,决斗双方进行无限制的战斗,直到其中一方失去战斗能力方决出胜负,胜者将得到败者所下注的一切。
海兽依旧没有收回棍子,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不让死人那就定一个不会死人的规则。你到底参透了中枢塔的什么规律,只要我们决斗赢了,都给我仔仔细细说出来。”
果然是冲着情报翻脸的。
东云挑起了眉:
“你刚才说‘我们’。你设想的决斗规则是什么,二对二?”
看到东云似乎有兴趣听下去,海兽把长棍重重地插到了地面,从鼻腔里长出了口气。
“二对二,我和音爆对你们其中的两个,其他人不准插手,代理人派来监视的电子蜜蜂可以作为公证。因为岛上规则的限制,胜负的规则就定为武器先脱手的一方落败——只要某一方两人的武器全都脱离其控制,就视为决斗结束。”
“你是打算把我排除在外?”听到“武器”一词,东云便明白了什么。
“我可不想和记得住一堆通缉信息的智多星打。这里六人除了你似乎全是自我适格者,这不是正好嘛。”海兽冷笑一声,用手指了指地板,“至于具体的决斗方式,就让咱们来场荒野对决吧。”
其他人瞬间明白了他所指的是什么,唯有啼猿低头盯着地板,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海兽想骑着摩托车进行决斗。
“反正现在已经没必要守在这座中枢塔旁边了,不如趁着晚风舒爽一起吹吹风。场地限制在以这栋楼为圆心,半径三公里的圆里,出圈判负,停下摩托超过五秒判负,躲藏在建筑物里避战也判负。限时五分钟,五分钟内未分胜负的话,先回到中枢塔这里的一方胜利。当然,还有一点。”
海兽挑起长棍,顶到了一直不苟言笑死盯着他看的信风的眉间,笑声也变得充满了恶意。
“决斗总是会有意外失手的时候……一旦接受了决斗,虽然不至于死人,但诸如摩托爆炸之类的事件还是有可能发生,可别奄奄一息了才想到要向代理人告状。他们估计也不会受理就是了,哈哈哈哈……”
对于迎面而来的恶意,东云却一脸的满不在乎。
“听着还可以。那么,我们输了的话可以把中枢塔的规律告诉你们,你们又能拿出什么赌注?”
东云的淡定似乎令海兽有些不爽,不过他还是向音爆招招手,让他把手上的筹码都递过来。
“我们把这些筹码的一半都赌上——怎么也有三十多枚了,这可是一般玩家想都不敢想的数量。而你们的赌注则是中枢塔的情报……不,再加上你们的一半筹码吧,虽然还是很微不足道。对你们来说很够本不是吗?”
他很是满意啼猿和信风那下意识瞪大双眼的反应,镰怆那丝毫不掩饰的贪婪眼神更是让他窃喜不已。
但东云连一眼都没扫向那堆筹码。赶在镰怆喊出“好”之前,他抢先开了口。
“把情报和筹码都赌上去换取更多的筹码,这种交易实在太蠢了。既然要赌,就尽可能保证双方对等——你们除了赌上一半筹码,还必须押上一条情报,和我们一样,如何?”
海兽不说话,和音爆交流了一下眼神,两人似乎都面有难色。
“……什么情报。”音爆有些犹豫地问道。
“你们是怎么知道有隐藏筹码这事的。如果是自己推出来的,直说就好,如果是有人透露的,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和东云猜想的一样,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们可以赌上情报,但最后只能二选其一。如果你们赢了,我们有权选择给你们筹码还是情报。”作为提出决斗的人,海兽最终还是挣扎着折了衷,好让自己下得来台。
东云看向其他三人,征询他们的意见。
“筹码情报二选一,你是疯了吗?”镰怆首先抢到他的面前呛声,“我不同意,信息源这么个无关紧要的情报能值多少钱?三十多枚筹码可相当于我们忙活一天的工作量。”
你完全是站在自己的私欲的角度来反对吧——东云内心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啼猿抓着头发,没有说话。信风则慢慢走到他跟前。
“三十枚筹码能明显加快游戏进程。你应该清楚我急着做什么。”
他直视着东云,东云还以毫不逃避的对视。
“我当然清楚。”
信风闭上了眼睛,点点头。
“那我同意这些决斗条件。”
——他从对方的反应看得出来,隐藏筹码信息源这个情报绝对有蹊跷。东云的言下之意,即是情报一样能推进他们完成任务、尽早救助空蝉,通过那双没有迷茫的眼神,信风确实感受到了这一点。
还剩下啼猿没有表态。他眉头不展地看向东云,似乎还拿不定要不要同意这场决斗。
“从大局出发,我们或许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先把情报带回去给将台叔……”
“在这种事情上踌躇不决,这可不像你啊。”
东云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细语了段什么话。
啼猿攥紧了他的巨剑。
“我明白了。我同意决斗。”
“如你所见,我们这边会派这两人出战。”东云指了指信风和啼猿,“代理人的电子蜜蜂为证,决斗成立,决斗结束后一切赌注将以合法交易的形式让渡。”
昏暗的光线下,镰怆似乎气得满脸通红,又碍于局势不敢公然跳脚;音爆打了个响指,愉快地吹起了嘴里的泡泡糖,海兽则露出了满意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跟着我下楼。”海兽抄起他的棍子,带头走出房间,音爆紧随其后。
信风向要跟随的其他人比了下手势,示意他们走慢点。
哒。哒。哒。
他们终于不必再刻意去隐藏自己的脚步声。
在确认和两名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后,信风轻轻推了推东云:
“说一下那两个人的异能,我们好提前做应对。”
东云轻轻推了下镜框。
“‘海兽’,异能物体不必多说,是他手里那根长棍。那是根唤水棍,能够自动吸引四周空气里的流体和水蒸气,在棍棒周边凝结成成团的水,然后能操纵浮空的水团实现移动、炸裂和溅射等操作。需要特别注意一点,棍棒中央可以滴入液体,一旦内部有流体,所有被吸引的流体都会被同化成与中央液体相同的属性。
‘音爆’,异能的效果你们也都见识过了,异能物体是头上戴的那对头戴式耳机。耳机侧面有微调输出属性的旋钮,佩戴耳机的情况下通过吹气可以从任意环状结构里吹出泡泡,目前已知泡泡有爆炸、噪音、催眠等不同效果,大多需要破裂后才能生效。”
当他把对方的异能介绍完时,磨蹭着前进的四人刚好走到楼下。海兽和音爆已经一人牵着一辆摩托车在门口等着他们。
“我从你们四辆车和我们两辆车里各挑了一辆,用于这次决斗……你们放心,绝没有动任何手脚,电子蜜蜂全程监视着,如果你们抓到了任何作弊行为,可以直接判我们输。”
海兽的言下之意,决斗时两人需要共乘一辆车。
信风将信将疑地走到摩托旁,颠来倒去地检查着发动机、刹车、油箱等有无问题。
知道了对方底细的啼猿则看着放松许多,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情。但过了几秒,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题,靠到了信风身旁。
“……喂,我们俩谁来驾驶。我们的异能都必须用上手吧。”
但信风没有理他,只是在一番打量过后,用没有打消怀疑的眼神看向海兽:
“我们先挑车,没问题吧。要左边这辆。”
“当然没问题。”海兽干脆地把左边的车让了出来,“不过为了公平起见,决斗开始前你们是不是应该主动报一下自己的异能?你们刚刚故意拉开距离,就是为了细说我们的异能吧,这可不是堂堂正正决斗该有的行为。”
啼猿轻轻“啧”了一声,信风的脸整个沉了下来。他们还暗自希望对方能够毫无察觉的。
东云倒是料到了海兽会这么说:“说出来吧,这样他们就没得抱怨了。”
啼猿无奈地叉着腰。
“异能物品你们也不难看出来,就是这把剑身能在地面以下游走的剑。只有我能拖动和拔出它,如果有某种物质附着到剑身某处的话,我可以让这种物质属性瞬间遍布到整把剑上,再通过拔剑的方式应用到作战里。”
“和我的武器特性很相像。很好。”海兽意味深长地嗤笑一声,转向信风,“轮到你了,你的异能物品就是手里那把石头匕首?真假?”
“……直觉很敏锐嘛,通缉犯。”
信风面色难看地低下头,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握紧那把从潜入大楼开始就一直不离手的石头匕首,“叭唧”一声,那把匕首被他捏得粉碎。
然后他隔着白手套把手放在了大楼的外墙上,停了几秒。
嗙!咔!沙——
随着手指离开外墙表面,那墙壁竟像被无形的铁锤砸过一般分崩离析,原本平整的表面出现了明显的凹凸起伏,凹陷的部分持续内陷,凸出的部分连连外凸,墙壁被凿成了一块巨大的、只有雏形的原石。他打了个响指,那原石仿佛一个被人手随意揉捏的面团般伸展变形,随后又固定在一个形状,表层的水泥开始慢慢剥落,像有一把无形的凿子在精密雕琢一般,把多余的部分全都剥下,最后只留下一把水泥铸就的长弓,以及十三根石质的弓箭。
“……我的异能物品是手套。接触他物表面,就会顺着接触面传播我的指纹,接触时间越长指纹越多。我可以通过指纹对他物施加外力,提拉或者按压物体表面,外力既可以传输到内部改造其结构,也可以精密重塑其外形。”
他从警服里拿出一根弓弦,拉到了弓梢两端,又把石箭放进了摩托侧身的收纳袋里。
“这场决斗,我会使用这把弓和这十三根箭拿下胜利。”
“这个异能有意思!”海兽神情自若地拍拍手,“还好有事先问你,手套这玩意儿想脱手有点难——假如你双手都呈空手状态,就视为你武器脱手了,这样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信风冷冷地回应,同时跨坐上了摩托的后座。慢半拍的啼猿这才明白自己已经没位置可挑,只得坐到前座上,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拖着剑柄,以这种姿势进行决斗。
音爆也坐上了另一辆车的前座,在驾驶途中空出手操作耳机对他而言并非难事;海兽则坐到后座,手中的棍子足有摩托车身那么长。
“为了保证公平,还请旁观的二位分头找个凉快地方呆着。可别想着打干扰决斗的小算盘。”海兽在车上喊道。
这可正中东云的下怀,他一秒都不想和镰怆独处,于是他点点头,迅速跑进了相邻的破楼里。
这样一来,决斗的准备已经完全。
音爆指了指不远处空地上悬浮着的一个泡泡:
“发令枪我已经设置好了,三分钟一到就会自动破裂,发出枪声。现在各自把车开到限定范围内无法捕捉到对方位置的任意地点待机,听到声音后决斗开始。”
啼猿撇撇嘴,转动了油门,发动机再度轰鸣起来,黑压压的轮胎碾压在满地的碎石和杂草上,夜间的机车暴走继续上演。
只是这回,比起压力得到释放的畅快感,他更多感到责任重压于身的束缚感,以及束缚之余身体涌现出来的无尽力量。
——骑乘决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