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蝉的蝎尾从被刺中的空气中干脆地拔出,随即收回了她的身边。
脚跟、膝盖、胸腹、头部……
一直保持着隐身蹲在墙角的女人在麻痹毒素的作用下,终于维持不住异能,逐渐现出了原形。
她浓妆艳抹,大波浪卷,一身貂皮大衣。
众人的视线下,归蝶被定在墙角,一动也不能动。
“我只麻痹了他的躯干,他的嘴还能动。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空蝉用极度厌恶的语气说道。
“……我早该察觉到的。”
她又突然补了一句。
东云让出位置,好让在场所有人都能看清“真凶”。只见三名代理人脸上的血色褪得几乎所剩无几,以津像个木桩般定着身,井月不住地晃着头,黑湖的身体因恼怒而颤抖不已。伊达那前所未有的暴戾杀气寄于圆睁的双目,末喜则双手捂住眼睛缓慢地下滑,一副完全无法接受现实的表情。其他几人则完全没料到房里还藏着个隐形人,诧异得彻底傻了眼。
“喂,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末喜有气无力地说,“她是「金缕衣」归蝶,是和我一起经营酒吧的合作玩家……而且她是女人啊!”
“末喜、伊达,我是无辜的!救我!”归蝶哭喊着,眼眶里已噙满泪水。
末喜稍微向前迈了一步,依旧有些迟疑,她皱眉凝视着归蝶,回想着这其中的蹊跷。
“他根本就不是「金缕衣」归蝶,不过是个披着女人皮的男人罢了。”东云冷漠地看着真凶,“真正的归蝶哪里会懂怎么隐身。”
末喜慢慢地退了回来。
“真凶是这个叫东云的烟灰!我是被诬陷的!”归蝶哀嚎道,“真按照他的说法,那我今晚应该是把‘归蝶’作为分身留在其他地方被监视,本体隐身了过来才对,‘归蝶’现在身处这里,不就是他在说谎的铁证吗!”
“下午你在这片区域放倒星葵和镰怆时,的确没有披着女人的皮。把那两人弄晕后放置到隐蔽处之后,你又回到了自己栖身的西北都市区,穿上归蝶的皮后等待深夜的蜜蜂换班,蜜蜂完成换班后立马将其破坏,然后以归蝶的容貌再次隐身重返这边,杀死镰怆后就一直躲藏在这个房间里观察情况。”
东云在真凶面前蹲下,近距离与他对视着。
“这样一来,就算没人推理出真相,你也很快就会遭到怀疑和通缉。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自己藏得太久,你觉得已经是时候该跳出来了。真是难为你了,一把年纪了还要装成风尘女子,装腔作势地和人玩过家家。我猜比起这些,你应该更想凌辱践踏他人吧,就像好几年前你还活跃时那样。
嗯?老底被人拆穿,你就不发表点意见吗?通缉编号0125,本我适格者「野槌蛇」道三。”
听到这个名号,信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好歹算个老资历的烟灰,在很久之前有过对这个名号的印象。
“野槌蛇……你是‘五毒’,剜骨虫的……”
“没错。传说剜骨虫有一个亲卫队,由五名高度反社会的在逃适格者组成,其名为‘五毒’,分别以蜈蚣、蛇、蝎子、壁虎和蟾蜍作为自己的象征。
而这家伙就是五毒中的‘蛇’,烟灰追查了好几年的杀人魔。”
东云说着看了眼空蝉,她空洞的双眼里只剩下一股不可名状的强烈杀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将“归蝶”撕碎。理智又劝阻着她,要她等到把该问的全都问完后再动手。
他又看回“归蝶”,在被东云一通直截了当的揭露后,他的眼眶里似乎有什么消失了,浑浊的眼球中彻底变得空无一物,此刻半点反应都没有,就连向末喜和伊达求情的预兆都不见半分。
“‘野槌蛇’道三,你和剜骨虫关系密切,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你为何会如此执着于空蝉。登岛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用你的异能全部解释得通,所以我才能肯定地断言,你的确就在这座岛上。”
“她……他的异能是什么?”物哀有些艰难地问道。他看着眼前这个女性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这会是个男人。
“野槌蛇具有多个异能,全都与蛇有关。
首先是蛇蜕,他可以把人类的尸体内部挖空,只留下皮肤、表层肌肉等,制成所谓的‘蛇蜕’,自己钻入其中。简单来说,他能把尸体制成人皮穿在身上,而且伪装非常完美,看上去和活人完全没有区别。
他自身的外皮也能产生一层‘真·蛇蜕’,让自己彻底隐身,包括声音和光影在内、大部分行动痕迹都会被抹掉。
再有就是蛇毒,从气体到液体、从催眠到剧毒应有尽有,野槌蛇几年前是很有名的用毒高手。
根据过去的档案,他似乎还能使用蛇腹语,这是一种特殊的异能,能发出具有正常人类难以听到的频率的声音,还有很多未判明的地方,但初步推断能用于传递情报。”
东云说着踢了踢“归蝶”的腹部,想让他回几句话,他却像具雕像一样只是纹丝不动。
但其他人都已经摆好进攻的架势对准了尚处于麻痹的他。东云所描述的每一点异能都跟岛上的那些怪事对得上,毋庸置疑,眼前的这个人只可能是野槌蛇。
“先来从头到尾理一次事件的经过吧。”
东云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先别轻举妄动。
“道三,你在游戏开始的前一天,在「金缕衣」归蝶作为被邀请玩家拿到了邀请函之后,通过某种手段杀死了她,并将她的尸体制成了蛇蜕。游戏开始当天,你披着归蝶的皮,以归蝶的相貌拿着邀请函被传送到岛上,因为长相、声音乃至指纹全都一模一样,自然没有引来怀疑——唯一的缺陷是,你无法使用死去的归蝶的异能。
上岛后,在代理人解说规则时,你先是利用蛇腹语向全场传达信息,再悄悄接近冢石,悄声表明你的身份,并胁迫他照你的要求行动,否则就杀了他——因为你是顶替归蝶参加游戏的,严格意义上不算玩家,所以井月设置的‘脑内炸弹’魔术自然不会对你起效,冢石相信只要你愿意,你完全能对这岛上的任何一人下手,只好按你的要求行动。
这之后游戏开始,你独自找了个安静地方,在蜜蜂的监视下躺下装睡,实际上却借机从归蝶的人皮中以隐身的状态爬了出来,来到冢石和空蝉见面的大楼附近潜伏。五点半,空蝉愤而离去,你随即进大楼见冢石,毫不犹豫地将他杀害。
你是用毒高手,要模拟出双尾蝎所使用的剧毒并非难事,所以能逼真地还原出她的作案现场;但你攻击他人所用的毒牙是成对的,所以每具尸体的致命伤都有两处,而双尾蝎给人留下的致命伤从来都只有一处。”
东云向黑湖示意,黑湖随即唤出一只电子蜜蜂,将那其中的录像放给在场所有人看。投影画面显示“归蝶”正在酣睡,他背对电子蜜蜂躺着,正面朝向床紧靠着的墙壁,呼吸声小到几乎听不见,躯体不时起伏着。
“每当你宣称自己要去睡觉时,实际上就是你的行动时间。你挑选的床铺基本都靠墙,电子蜜蜂只能从不靠墙的单一方向监视,而你所要做的就是背对蜜蜂睡觉,从人皮蛇蜕的正面扒开一大道口子,隐身后从那里爬出来离开。这样一来,躺在床上的就只剩一张鼓起的空皮,只要你打开房间里的空调或者风扇,它就会气流运动下产生起伏,看起来就像真的在熟睡一般。”
“所以我们每次看录像里‘归蝶’在睡觉,永远都只能看到他的背面……”以津喃喃自语。
“是的,你就是靠这种手法,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你事先解锁了南部迷城区,又去西北都市区与人结伴来减小嫌疑,这之后的第三天深夜,你一样在装作熟睡后隐身来到这边,杀死了落单的宕野,顺便在下水道里故意出现在空蝉面前以引起她的怀疑。
你听说星葵听到了‘古怪的声音’,怀疑自己的蛇腹语被她听到,因此一直想要套话,在听到她全盘托出后,你决定对她下手。第五天下午,你以感冒为由,在同伴前往这边时选择留守,他们出发后你随即回到房间睡下,然后脱下人皮隐身尾随。你跟着他们上了同一辆列车,释放无色无味的催眠蛇毒后等待他们全都睡着,掳走了星葵,并故意留下了本可以彻底清除的脚印,诱导他们追寻。
随后你又在附近看到为了和代理人见面而落单的镰怆,将其一起弄晕带走。你连续脱下身上的两层隐形蛇蜕、披在他们身上,虽然效果远不如你自己穿着,但只要他们保持不动,就能做到完全不被人发现。
最后你回到西北都市区,穿上人皮正常活动,等到深夜重新回到这里杀死了镰怆,引来了所有人。如果我没猜错,被我揭开真相应该也是你剧本的一环。”
在东云的复盘下,整个事件的原貌终于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房间里因煎熬的气氛而变得燥热。一系列事件的罪魁祸首只是低着头,那双毫无光泽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前方的空气,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其他人紧盯着他的身躯,警戒着他任何可疑的动作,故而也一言不发。
“别耗着了,我们还得从他嘴里套出来星葵的位置,然后就可以把他处刑了。”
伊达有些不耐烦地打破沉默。与自己暂时合作的女性真身竟是绑架星葵的男性杀人魔,他似乎在强忍着自己恶心得想呕吐的冲动,脸上写满了嫌恶。
但不等有人开始盘问,“归蝶”终于再度开了口。
“……戴眼镜的烟灰,是什么让你察觉到了真相?”
“冢石生前的最后一段录像。”东云答道,“我能感觉到某个地方存在违和感,那里肯定就是他留下来的线索,但我一直没有头绪……实际上,录像里的三点十五分,冢石自称要泡马子,走进男装店换了好几次装,最后上街搭讪女性——这一段就是自知可能会被杀的冢石拼命留下的暗示。
因为空蝉调查过冢石的私生活,发现他对女性根本不感冒。”
东云平静地注视着似乎在酝酿什么的“归蝶”。
“不喜欢女性的人不可能会为了搭讪女性而去打扮,冢石相信对他有足够了解的人一定能发现这处反常。他的提示在于他反复换衣服这个动作本身……他想告诉我们,凶手可以随心所欲地‘换衣服’,也即凶手可以随意变装,而且此时此刻凶手也是保持变装的状态存在于这个岛上。
我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你,因为你穿上死人的皮的动作,真的很像在披上一件外衣。”
“——精彩、精彩!”
四肢本应麻痹着的“归蝶”突然麻利地鼓起掌来!
所有人都警惕地把武器对准他!
“也没必要反应这么夸张吧……大叔我是‘五毒’之一,对毒素的耐性强点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归蝶”的声音在变粗、变沉,仿佛声带刚刚被成吨的重物所碾压。他慢慢站起身来,掀开穿着的那件貂皮大衣,露出身体,只见这具女性躯壳的脖颈处突然间便开了道缝,那缝愈拉愈开,向下延伸,胸、腹、腰……一切器官都被一分为二。
“要是对普通人,这么多麻痹毒素估计够一个小时动弹不得的,但对我来说,只够定住我十分钟……有这么多时间复盘,够给你们面子了吧。”
最终,名为“归蝶”的女性只剩下薄薄一层皮,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向所有人诉说着这名女子早就死亡的事实。
从皮中慢慢爬出来一个中年男性,谢顶、矮胖、油头满面,狭长的眼睛里闪着房间光线的反光,眼白占了眼眶几乎九成的位置,咧开笑时嘴角几乎要伸到耳边去,不协调的四肢动作恍若一具行尸走肉。
虽然光是看着此人的相貌便会因过于丑陋而反胃,但不知为何,比起这种感觉,另一种想法要更加强烈地在所有人脑海里回荡。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狰狞而残忍的危险气息,简直就像从血海里蹒跚走来的屠夫。
至于死去的归蝶的那张名为“蛇蜕”的人皮,就这样软塌塌地垂到了地面上。
“五毒”之蛇,野槌蛇道三终于站在了他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