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云再见到将台时,他刚从睡梦中醒来不久,脸上一直以来的疲态缓解不少,没戴着眼罩,瞎了的那只眼睛上挂着一道骇人的伤疤。
“到时间了吗劳你们担心了,我休息得很充分。”将台晃了晃僵硬的胳膊,带头朝离开日蚀塔的电梯走去。
“将台,请指定具体的人员分配。”信风一板一眼地说。
“既然任务是要牵制住朱槿,一开始还是需要先观望一阵当然,所有被他的手下占据的地盘都得监视一遍。”
将台说着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记事本,翻开最新一页查看起情报来。
“根据岛主传递给我们的情报,朱槿今晨已经找到了第二中枢塔的位置,就在你们先前到过的南部区域中心,好像是鬼哭桥因为不明原因翻了个底朝天,站在桥上就能够确认中枢塔的所在。
截至昨天晚上,朱槿所吸收的玩家数量已经达到了47人目前尚处于落单状态的玩家寥寥无几,而且有被他们追截的迹象。在扩大规模之后,朱槿会分批派遣人员去看守三座中枢塔于是便形成了这样的战力分布。”
他又拿出全岛地图来展开,只见三个大区域上各画了三个圈,其中西北都市区的圈比其他两个明显要更大。
“南部迷城区和东北废墟区的常驻人员相对较少,但每边也大约有个十人左右,无论对于我们还是对于藏身下水道的道三而言都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人数。大部分战力驻扎在西北都市区的大本营,看样子他是打算把那里的中枢塔当作立国之本,假如道三要通过骚扰来掂量朱槿具体的战力情况的话,集中力量针对大本营是最直接的办法。”
其他三人已经明白了将台接下来的意思。
“所以两个人负责监视大本营,剩余两个人分头监视另外两个区域,先任由其他两股势力发生冲突,我们在远处静观其变。”东云说道。
“没错,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朱槿很可能会一直在大本营里呆着,道三派出的战力也会集中在大本营,分头监视是必须的,但重头戏在哪一边应该是很明显的。
总之监视就一定需要拉远距离你们会需要这个的。”
将台说完,缓缓地睁开了他那只瞎了的眼睛。
十五年前的战场上,因为与强敌的对决,将台失去了他的右眼。但此刻他的右眼窝并非空荡无一物,眼皮睁开之后,一只一片纯白的义眼露了出来。
“老头儿,干嘛?我睡得正香。”
从那义眼当中竟传出来一阵如仓鼠般尖细的说话声!
只见将台的义眼开始不安分地四下转动起来,最终翻转了个一百八十度,那光滑洁白的眼球表面即刻浮现出一双眼睛和一张嘴这颗在眼窝里呆着的浑圆玩意儿原来根本不是义眼!
“怎么你这回还带着三个嗯,黄毛小子?仔细一看我还都认识信风,整天板着一张脸可不会受欢迎哦?东云,别用那种看傻子的眼光看我,把你鼻子扯下来信不信。还有啼猿,你越来越像头大猩猩了。”
那长着眼睛嘴巴、拥有自我意识的义眼左看看、右瞧瞧,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反倒是完全不看周围人的脸色。
“啧,我才发现这地方我见都没见过将台,在我睡着期间你到底又跑哪里瞎折腾了?这里是高楼的天台吧可把我给冷的,赶紧把眼皮闭上,我要继续睡觉。”
“少说两句吧,艾司。”将台平静地打断他,“你这段时间应该储存了挺多能源吧?我需要取一些东西出来,搞定之后你想睡就继续睡吧。”
“瞧你这求人的态度。”名为“艾司”的有自主意识的义眼没好气地回道,“一共要几样东西?几种类型?”
“三样,一种类型。给我三件完全一样的就行。”
艾司轻声“切”了一声,那黄豆大小的眼睛和东云对视着,似乎有些不情不愿。
“老规矩,三句话内限定好条件。”
将台点点头,不知是点给谁看。他清了清嗓子。
“第一,它能够清楚地观测极远距离外的事物。
第二,它使用起来动静小到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东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
“留点神儿,我怕它等会送我们三台电视机。”
“第三,它可以实现远程狙击的功能。”将台犹豫再三,最终说完了第三句话。
那聒噪的义眼又咕噜咕噜空转了几圈,嘴里不住地发出“唔唔”的声音。
“搞定。根据你的描述,给你这个每个消耗125大卡,一共消耗375大卡的能量。”最后,它声音低沉地说。
听到这句话,将台随即双手合十,然后再缓缓地将双手分开。三把长度足有一米八的狙击枪从他两个手掌之间的空间凭空生成,整个枪身完全出现后沉重地掉到了地上,信风急忙上前把它们捡起来。
“没什么事的话我要继续睡觉了。”艾司打了个哈欠。
“睡吧。”将台苦笑着重新戴上了眼罩。
“将台老头儿,看你好像没啥精神。振作点啊。”在将台完全把眼睛闭上前,艾司困顿地说道。
现在,通过将台这极为罕见的自我异能,他们一下子多了三把超长狙击枪。三把枪枪身长而沉重,搭载了高度精密的倍镜,能够观测到两千米开外的场景,同时搭载了消声器,扣动扳机时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一次就能拿到正确的物体,挺走运的。”将台的声音突然又变得有点无力,那只会说话的义眼就如约定的那样,真的抽走了他身体的能量,“上回我在战斗时跟它描述手榴弹,结果它给了我一个菠萝。”
“为什么不用望远镜,反而要用更难携带的狙击枪?”啼猿问道。他本来就已经带着把巨剑了,再要带着把长枪简直不要太累。
“单纯的监视而不进行介入,其实和观看监控录像没什么两样。”将台把狙击枪分给啼猿和信风各一把,自己和东云共持一把,“若是底下形成了战场,或者发生了什么有必要介入的状况就扣动扳机。击不击中目标无所谓,有时候彰显存在感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信风皱着眉盯着他,似乎对他的这种分组不是很满意。
“偶尔也该自己单干一场,证明你翅膀硬了。南部迷城区可是个最棒的靶场,狙击的绝佳位置一抓一大把,好好发挥,弓道王牌。”将台不容置疑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们当即动身,前往各自被安排好的位置。
东云在楼顶隐蔽的角落架好狙击枪时,目镜所瞄准的那栋远处的建筑物朱槿藏身的酒吧,还没有任何状况发生。
这里是离酒吧约莫两千米的某栋大楼天台。东云在勘测过附近的地形之后,决定把监视点定在这里,迎面的寒风让人感觉鼻子有些被冻僵,却也十分提神。
这里并非观测的最佳地点,但东云也不打算找最佳地点。朱槿不可能不清楚有人会在暗处监视他,他想必早就对附近进行过一番调查,时刻警戒着监视者最可能潜伏的地点,一旦选择了最适合监视的位置,无疑是正中他的下怀。
“监视每一个小时换一次班吧。我先负责警戒这里虽然不算显眼,但一旦有人从上方望下来还是挺一目了然的。”将台说着,望了一眼最高处的瞭望塔。那里现在也有朱槿的部下把守着,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也得用狙击枪查看一次那边的状况。
“有天台门作阻挡,这里姑且也算是瞭望塔看下来的视觉死角。”东云已经俯下身开始监视,“不过你说得没错谨慎一点为妙。”
在他的视野里,酒吧门前并没有看到朱槿,只有几个在闲聊的玩家。
“之前就想说了,朱槿的所谓黑年轮,似乎并不能一直操纵玩家。”东云低声说道,“现在也是,他的部下在自若地交流,一点不像意识被操控的样子,明显是在自主意识的控制下行动。”
“按照信风他们的描述,似乎只有在朱槿当面对中招者下指令时,他们的行动才会被控制,其他时候都不会有影响换言之,那招的控制效果其实并没有那么无解。”将台皱着眉留心着四周,“这岛上的玩家多数都是狠角色,很难想象他们一时吃瘪后,会就这样心甘情愿地供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板的老头儿差遣。”
“听说过巴甫洛夫的狗吗?都是一样的道理。”
东云平静地说着,试图从窗户窥视酒吧的内部。
“要让人的意志屈服,有时候并不需要持之以恒的折磨,只需要让他们多撞几回南墙就行行不通就再多撞几回。
对于适格者而言更是如此,异能这两个字既是强大的象征,也会是最难以摆脱的束缚,一旦他们认定自己的确无法逃离朱槿的异能,就注定会沦为他手中的玩偶。朱槿是头老狐狸,他很清楚利用人心的方法这些玩家一旦陷入其中,就很难再逃出来了。”
他会这样说,是因为朱槿在团体初具规模后,立刻建立了内部的等级制度,迅速巩固了自己的帝国。
朱槿首先令所有人都明确了一点:黑年轮一旦爬到了身上,不经过他之手是无法自行解除的,让他们心底里对胜算的期望值大大下降。
随后他按照异能的不同给这些玩家分了类,还不给出标准地将他们分出个三六九等,不同等级的人所能分配到的资源量不同,话语权也不一样。他还将不擅长潜行、偷袭的玩家委命为亲信,让他们伴随自己左右,而可以通过异能实行偷袭的玩家则被分到中下层后者或许会认为偷袭有胜算而怀有异心,但前者想反叛只能通过正面对决,正面对决的胜算却又低得可怕,所以前者的忠诚度较后者更高,得到提拔之后更是充满干劲,他们的贴身保护直接断绝了后者偷袭成功的可能性。
但仅仅如此还不足以抓住人心。目前还有一部分落单玩家没有加入任何势力,朱槿又将这些中下层、善于潜行跟踪的玩家派去尾随这部分人,以威逼利诱等手段拉他们入伙一旦指定的任务成功,朱槿会给予他们高度的褒奖,然后就有了正当的理由把他们扶起来、提高待遇。几轮下来,这些中下层尽管在地位上并没有飞升,却依旧得到了赏识,反抗的意识最终在糖与鞭子的并用中慢慢被磨耗殆尽。
而且朱槿很清楚团体阶级的分布应该呈现金字塔的形状,他可以给所有部下发糖、给好处,但总得有比例最大的人担任最底层,他们将成为中上层成员优越感和危机感的来源。底层由能力相对较没用的人、在任务中表现不佳的人以及暴露了自己怀有异心的人组成,朱槿鼓励密告制度,如果有谁有过不忠于自己的发言和举动,举报者会得到奖赏,被举报的则要被降到底层。换言之,底层并不是一个固定的阶层,而会随着成员的具体表现而流动,无论是向上爬还是被下放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朱槿不对部下使用热暴力,但对冷暴力的运用却炉火纯青。沦为底层之人会被逐渐透明化,遭到来自其他成员的孤立和贬低,并且接连对这些人投以好坏交替的信号,却就是不给实际的奖励或处罚,令底层们时而提心吊胆、时而欣喜万分,在精神上被一再磨平棱角。又由于密告制度的存在,底层之间不敢抱团、乃至相互猜忌,中上层也人人自危,这些人呆到最后哪怕有异心也根本组不成一个牢靠的联盟。
到最后,朱槿又会将自己的行为冠以大义之名,为这群人展望蓝图、倾诉衷肠,在掌握了每一个成员的情况下给予他们关怀,让自己在权威上、在人望上都成为真正的领袖,彻底坐牢了自己山大王的宝座。
这就是浮屠岛上当前人数最庞大的势力的由来。
“可以说,哪怕现在破解了黑年轮的运作原理,也只能对我们的战斗起到一些帮助而已,根本无法撼动他建立下来的势力根基。”将台似乎是烟瘾犯了,不断地跺着脚。
“我们也不需要去考虑什么撼不撼动的。”
东云说着,目镜的视野里,那下水道的井盖开始平移。
“说是帝国,充其量不过是蝼蚁的蚁穴。阴沟底下有的是想让它决堤的人。”
如同一阵突如其来的飓风,那些舍弃了玩家身份的恶徒迅猛地从下水道攀爬上来,对着守备比想象中薄弱的酒吧发动了奇袭。
东云架着狙击枪,看到了好几个老面孔:
在东北废墟区的决斗里败给他们的人渣二人组,海兽与音爆
因为岛主拒绝自己久住要求而选择倒戈的骷髅脸壮汉,伊达
还有那个无法轻易确定具体身份的假死者,光头刀疤男,走在队伍的最末尾,脸上挂着平静而神秘的表情。
不知是不是错觉,东云总感觉这个神秘的假死者翻越到地上之后,第一时间朝他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仿佛是在对坐山观虎斗的两名烟灰发出挑衅一般。
“双方各藏着多少底牌,或许接下来就能看出几分端倪。”
道三对朱槿的偷袭宣告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