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入下水道的那一刻起,一股难以抹去的异样感便一直笼罩在空蝉的心头。
包括道三在内,下水道的敌人数量总共不超过20,但由于他们事先锁定了其所处的范围,理应在潜入后约十分钟左右就能发现人的踪迹。
潜入位置最为靠近道三部队的她更是如此,最糟的情况可能五分钟就会遇到人,不善于潜行的她若是不幸被发现,就只能赶在对方通风报信前将其抹杀。
但事实却是潜入经过了超过十五分钟,她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敌人。
“…………”
空蝉沉默着,高高竖起变身后的两条蝎尾,紧张地探测着周边所有能被检测到的生命反应。
感受不到任何活物。
不仅仅是找不到活人的问题。和上一回来到这下水道空间时相比起来,她总觉得哪里产生了什么变化。
空蝉一步一步在狭长的通道里前进,只感觉身体周遭的温度骤然陡降了十几度。进入下水道前的种种对话在她的脑海里再度闪现。
等事情告一段落后,要和将台好好谈一谈话。
操纵影的少女和下颚被火吞噬的壮汉,一对身上有着自己影子的“父女”。
戴着双蛇面具的“竹刀客”,将台以前的爱徒,弃武从医后又沦为了通缉犯,不知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究竟应该如何看待适格者的存在。
以及除了复仇,她的人生所存在的其他意义。
明明战斗还没开始,一切却仿佛走马灯一般一再浮现出来,那一幅幅画面又开始随之下坠,坠入记忆的深海,离她远去……
行走的每一步,她都感觉有股说不出的沉重。在过去的日子里从未感受过的重量,正由她的躯干直压向足底。
她就这样独自前行了约莫五百米,直到不远处开始有一阵摩挲的声响传进她的耳朵。
空蝉此行只为了诛杀道三,却从未想过能够如此轻易地直奔主题。
从声音的响度、质感以及重量来看,那只可能是正常移动中的道三!
潜入作战的第一个对战对手便是要杀的仇敌,她这是中了头彩!
毋需多言,也不再需要什么隐蔽或准备,空蝉的双足深深地咬合着地面,旋即又一次性释放开来,朝前方狂奔而去,两条蝎尾如电钻般刺裂着身体正前方的空气,誓要将所接触到的一切猎物撕扯成无数段!
——把那个男人杀死,把剜骨虫杀死,让这一切结束!!
吭!!!
冲刺不过五十米,她便和道三正面相撞上,力拔千钧的两条蝎尾正刺中道三腹部的蛇口,恨不得多往那深不见底的大嘴里多塞进一厘米,好令道三能够彻底死透!
“是你!”
道三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惊呼,腹部里一口气释放出了上百颗毒牙,意图将刺进了他腹部蛇口的尾刺以强烈的冲击力弹出去。
空蝉一改以往只主用蝎尾战斗的风格,在尾刺牵制住他之后身体也迅速前移到他的跟前,布满拳刺的双手往下一探,牢牢抓住了他腹部蛇口的边缘,掌间一运劲、全力将腹部蛇口的上下颚往中间夹!
这一夹,道三原本打算张开蛇口、弹出蝎尾的企图便彻底被阻止,反倒将吞进嘴的蝎尾越夹越紧、几乎要将其咬断,空蝉忍受住蝎尾快被啃断、在内部不断遭受毒牙攻击的剧痛,凝神甩动起蝎尾,那两条尾巴随即开始在道三的嘴里狂舞大闹,将皮肉连同蛇牙一同割裂砍下,蛇口中霎时间血如泉涌!
——要么是道三的腹部先被彻底破坏,要么是空蝉的双尾先被整条夹断!
但道三可没有闲心和空蝉赌谁先撑不住,他见无法主动摆脱蝎尾的紧咬,便意图动用头部的蛇口发动蛇腹语来破坏空蝉的行动,没有物哀掩护的她根本挡不住蛇腹语,哪怕不用超声波也可以解决掉。于是他张开了嘴——
咚!!!
赶在他准备好发出声音前,空蝉干脆利落地将头部猛地前倾,朝着他的嘴赏了一击恶狠狠的头槌!
头槌的撞击令道三的蛇头整个后仰,施展到一半的招式被直接打断!
打算应对的伎俩全都被头铁的空蝉强行化解,道三突然间陷入了不妙的境地,蝎尾再在他的腹部里搅动多一会儿,他那里的蛇口便会被彻底破坏、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在气势上的压倒终于为空蝉争取到了绝佳的机会,她把力量再度大量倾灌到尾刺之中,一鼓作气将腹部的神经全部——
“疼、好疼!为什么……我知道的都已经交代给您了,为什么还要杀我!”
听到道三突然改变的声音,空蝉的动作急停了一秒。
被头槌打得头部后仰的道三再度将头调整回来看向她,但那张脸却已经不再是双眼狭长、嘴部大咧、塞满尖牙的蛇脸,换言之,已经不再是道三。
空蝉当然认得这股地痞流氓般的声音,也认得这张尖酸刻薄的脸。那是这场浮屠岛游戏里最早被道三杀死的人——冢石。
“双双双双尾蝎老爷,我也是被逼无奈,有诸多缘由,求求您,求求您……”“冢石”正哀求着,他的眼神里流露着和空蝉最后一次见他时一样无助而恐惧的光芒,“我真的就知道这些,不是我不想……我有家人,还有刚结识不久的恋人,他刚变成适格者,还很需要我……求求您发发慈悲,我还想活着……”
空蝉的双眼因震怒而瞪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和冢石那唯一一次见面里,他并没有说过这些话,但是这语气、这神态却和本人如出一辙,令人不禁怀疑这男人是不是还活着。
道三能够完好无损地将自己接触过的尸体的皮肤扒下,或者以完美的还原度将其仿制出来;通过把死者的人皮披在身上,他能够彻底变装成这些人,这便是他的异能之一“蛇蜕”的基本原理。空蝉很清楚,眼前的这个人依旧是道三,只是他借着头部后仰的时机,把被自己杀死的冢石的人皮披到了身上。
于是她斩除了一瞬间的犹豫,再度控制尾部发力——
眼前的“冢石”皮肤突然腐烂溶解,骨头外露在了空气之中,血淋淋的眼珠子向外凸出,一副极度痛苦的死相冲着她哀嚎起来:
“我明明都那么拼命地哀求你了,为什么还要杀我???!!!疼,好疼,疼啊!!!我不放过你……我绝不放过你,做鬼也绝不放过你!!!”
即便是手刃过数十个适格者的空蝉也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场面!
空蝉的眼神里出现了若干的动摇。换作上岛以前的她,或许面对眼前的这具冒牌的活死人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手;但现在,她却定在那里,明明清楚眼前的人是道三这点从来没变,却就是无法果断地下死手。
眼前的情景令她联想到真正的冢石死前的惨状。一联想起那副光景,她便感觉似乎有一头恶魔正压在自己的后背,在她的耳边肆意地散发着寒气以及恶意的狂笑。
一时的犹豫由脑部神经传输到了身体各处,她的双手抓取腹部蛇口的力部明显有所减弱。
“冢石”——或者说道三,见状立即加大了腹部弹出蛇牙的力度,一口气将插进腹部的两条蝎尾强行挤出,身体一旦恢复了自如行动的能力,他又立即朝空蝉吼出一阵蛇腹语,将她短暂定住身后横扫一腿击飞!
煞——。
时间仓促,道三的蛇腹语并没有多作酝酿,只定住了空蝉一瞬间,被踢飞的空蝉很快便受身立定。刚才那一击似乎令她清醒不少,眼神里对杀伐的迟疑基本消退。
“我难道模仿得很逼真?”道三变回原形,头部的嘴里探出那细长的舌头,如通了电般高速游动着,“会因为这种糊弄蠢蛋的招数而陷入犹豫,你还是太嫩了。”
“……若不耍这种下三滥的渣滓伎俩,你的肚子刚才已经被彻底剖开了。”空蝉的脸上写满了嫌恶和嘲讽。不知为何,单是和道三这种人进行简单的交谈,她便感觉迄今为止的那些思考与犹豫正在离自己远去,只留下愈发膨胀的怒气、仇恨和杀意在胃里沸腾。
“虽然知道迟早会再会,没想到竟是以偶遇的形式。”道三不紧不慢地说着,低头查看自己腹部的伤势,“这回可算你不走运,晚点遇上我的话,或许还能取下我几个部下的人头,不至于一下来就惨死。”
“……希望你被钉在墙上,皮肤一面溃烂一面求饶时也能保持这种淡定。”
空蝉一边回怼着狠话,一边暗自忖量着道三究竟藏了些什么底细。
——他说偶遇,全是放屁。空蝉会在这里遇上他压根不是偶遇,很可能是道三事先安排好的,这就说明作战计划或许多多少少泄露了。这样一来,他很有可能会提前设置陷阱,再不济也会提前安插人手埋伏在战斗地点的附近。
不……这还只是次要。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虽然空蝉很不想承认,但现在与她战斗着的这个道三并不强。
并非说在刚才的对阵中,道三的表现有多弱,但在空蝉的印象里,在地铁上与道三死斗时他始终保持着一种未使出全力的余裕,而现在的道三却并非如此。速度、力量都有所下降,底力也比想象中要低,也正因如此,在刚碰上时的一波攻势里空蝉才能一鼓作气地占据优势。
而且,不知为何,道三的蛇头由三个缩减到了一个。
空蝉随即咬咬牙,再度专注于与他的战斗之中。虽然很是在意这些问题,但眼下的信息并不足以推断出结论;而且由野兽本能的感应来看,眼前此人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道三没错,那么只管先将其击败便是。
这之后,便是她与末喜、井月一行人,以及第二个道三的遭遇。
……
时间回到现在。
看着拐角突然出现的四人,以及以怪异的姿势紧追其后的道三,空蝉既感到难以置信,又隐约有股茅塞顿开的感觉,仿佛从刚才开始的种种疑问在瞬间被什么点明了一般。
她看了看跟在末喜身后的道三,又回头望了望与自己战斗着的道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一样丑陋,一样的蛇怪模样,一样只有一颗蛇头,并且同时存在于他们的眼前。就连传来的气息也别无二致,都是道三那肥腻而腐臭的特有气味。
——是分身。
空蝉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点,但又马上感觉不太对。
从未听说过道三还有分身的异能。而且既然懂得分身,那岂不是可以多个分身同时行动?那么当初道三假扮成归蝶、潜伏在玩家中连续杀人时,理应可以直接制造分身来作案,根本没必要装睡、从蜜蜂的监视死角脱下人皮隐身、潜行到被害人身边下手这么大费周折。
不想用和不能用,空蝉更加倾向于不能用。换言之,道三在之前根本没有条件利用分身去作案,也就说明这个分身的异能有着他们所不知道的限制。
“空蝉,有没有法子救救这家伙!!”
末喜急切的呼喊打破了空蝉的思考。她转头看向末喜肩上扛着的人——那个下颚冒着烈火的壮汉。只是瞄了他一眼,空蝉便明白了他现在的状况。
致命的慢性毒素已经快要扩散到全身,若什么都不做,再有不到90秒他就会死。
“心脏在腹部的反应炉里!”末喜又补了一句。
空蝉不多废话,一根蝎尾一把便插进了伊达的腹部。
“……不是什么难解的毒,我这里就有能够与之相抵消的毒液。”稍作感受之后,空蝉简短地说道,“我现在给他输送毒液。至于那两个玩意儿……”
她瞥了眼那两个一模一样的道三,他们一前一后将一众人包围,四只狭长的蛇眼不断滑动着观察众人,两条毒蛇的长舌头像舔到了鲜血般兴奋地扭动着。
末喜、星葵和井月应声而起,全副武装地挡在了两个道三的身前,将治疗中的空蝉和伊达两面保护住!
“呵,朋友游戏嘛,倒也不错……一个个都一副打算拼了命保护这男人的态势,既然找不到破绽,那也让我好好观赏一番吧。”
见这三人剑拔弩张、无机可乘,两个道三倒也不着急,干脆原地站定,等待起空蝉治疗的结束。
空蝉还是隐隐有些不放心,一面朝伊达的体内输送着毒液,一面左右不间断观察着那两个道三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们突然动起来、打算强行突破。
……一分钟过去,那两人还是没动。而空蝉也总算往伊达的心脏输送够了毒液,他的慢性毒开始解除,原本煞白如纸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感觉如何?”空蝉留意着道三的反应,却发现他只是饶有兴地观察着他们,没有行动,便询问伊达。
“……你不仅救过星葵,也救下了我。”伊达有些勉强地坐起身来,说话变得有力了一些,“感谢你,若没有你相助,我恐怕会抱憾而死……我好不容易才被打醒,挣脱了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束缚,想要重新开始生活。”
空蝉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听到身旁那个漆黑的恶魔很大声地松了口气,又看到那两个道三开始摆出攻击的架势准备开战,随即便意识到现在的战局变成了五对二,于是站起身来准备再度攻击道三——
“那是圈套!!!!!”
下水道的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个浑厚而惶恐、很是熟悉的男声。
是将台。他正以自己所能使出的全速往他们这边冲来,同时嘴里不住地吼着什么话。
“他会空间移动,我们追不上他!!小心你们的背后!!!小心死角!!!!
——道三一共有三个人!!!!!”
将台极力尝试着把这无比关键的信息传递给他们,但似乎已经太迟了。
“——成功救了个人,似乎让你有些开心?会沉溺于这种幼稚的情感,实在令人作呕。”
从那五人的阵型正中央传来了道三那腻人的声音,冷酷而戏谑,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一切努力。
将台和物哀狂奔着,伸手却又无法触及。
星葵的躯体因突如其来的不安而开始抽搐。
空蝉立即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想出手阻止却没能够到。
背靠背的伊达和末喜中间的空地上,第三个道三从一旁的阴沟里爬起身来,双手一探,从背后碰到了他们两人。他的一只手伸到了末喜的腰间,另一只手伸进了伊达腹部的反应炉中,两只手同时抓住了这两人藏在身上规避毒雾的毒牙。
“就让我重新教教你,什么才是恶与绝望。”
话音未落,那两颗毒牙便在他的手掌中被捏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