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拖拉机轰轰作响

李荷花被颠的不行，刚到城里就嚷嚷着歇会儿歇会儿，她平时进货都是开的货车，这次回来有个老乡顺路可以把她捎回来，她就懒得自己开车了，但这会儿被颠的晕头转向，李荷花一边扶着脑袋，一边直呼下次决不能偷懒了

看到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妈，现在竟然怕坐拖拉机，李安然和开车的小伙子笑作一团

说起开车的小伙子，看着一表人才，穿着也干净清爽，特别是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放在后世妥妥的男神一枚，当然现在也是

他眉眼间和张大妈有个八成像

这是张大妈的大儿子张宇，现在在新城一中读高三，刚高考完，张大妈想着还没出成绩就让他跟着张大伯开拖拉机，这个时候正是农村割麦子收稻子的好季节，到处都需要拖拉机

张宇自己也没觉得读书人下地不好意思，每天咧着一口大白牙帮乡亲们送粮食，一个多月下来，愣是把学费生活费都鼓捣回来了

要不是张宇成绩还可以，张大妈又不是见钱眼开的人，换个人说不定就要留在农村开拖拉机了，李安然记得这玩意儿过几年就被淘汰了

等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几年后她回来的时候张大妈去了北京，据说是带大儿子看病？

看什么病？

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笑的眉眼弯弯的男孩子能有什么病？

李安然死死的盯着张宇，张宇笑着笑着感觉到一股子强烈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发现是李安然

安然妹妹怎么有点不对劲？张宇疑惑的向李安然看了过去：“安然妹妹，你怎么了？”听到张宇的话，李安然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能说

而且

现在他还好好的站在这里，站在自己面前，老天既然让自己重来一次，自己自然可以改变很多事

想通了之后，李安然松开紧拧的眉头，冲着张宇摇了摇头：“姑妈会不会有什么事啊？”闻言张宇朝李荷花看了一下，只见她哪里还有刚刚虚弱的样子，这会儿正拉着路边做包子的大娘夸夸其谈呢

戳了戳李安然的小脑袋，示意她看那边

李安然一看，不禁扶额

回来太久了她也是忘记了，姑妈怎么可能被小小的拖拉机打败呢

不过她想吃包子了，于是，李安然小脑袋一转，冲着李荷花喊到：“姑妈，张宇哥哥说他想吃包子了”说完似乎是没看到张宇惊讶的表情，冲着他龇牙咧嘴的做了个鬼脸

张宇也没有觉得被冒犯，冲着李荷花尴尬的笑了一下，指了指李安然，示意是这丫头捣鬼，李荷花当然知道李安然的德行，一边摇头一边快速掏钱买了几个肉包子朝他们走来

见李荷花提着几个包子过来，李安然赶紧上前接过，将肉包子递给张宇：“张宇哥哥，给～你要吃的肉包子”说完还挤眉弄眼的看了看李荷花，仿佛在炫耀：“你看要不是我你才吃不到肉包子呢！”

看到自己侄女这个做派，李荷花嘴角微微抽了抽，她啥德行自己不知道吗？几个包子还推到别人小张头上，至于吗？

李安然这时候可没功夫管自己姑妈怎么想的，专心啃包子比较重要

好久没吃这么纯正的肉包子了，一口下去就咬掉大半个，李安然圆圆的小脸蛋上两个腮帮子塞得满满的，像只可爱的小松鼠，如果有人路过肯定会大呼可爱，倒是李荷花这边看的是直皱眉，几个肉包子就能吃成这样？以后怎么办？

于是暗暗决定进城后带李安然好好涨涨见识，免得她被几个肉包子骗走，很长一场时间内，李荷花有空就带着李安然吃吃喝喝，李安然还有点受宠若惊，当然这是后话了

拜今日肉包子所赐，李安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看着体重秤叫苦不迭，都是自己作的啊，姑妈的爱使人膨胀

不过张宇倒是觉得李安然这样没什么不好，只觉得李奶奶家的小丫头太古灵精怪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可爱呢

吃饱喝足之后，三人重新上路

李安然父母住在建安路，目前经营着一家建材店，说大也不大，七八十个平方，说小也不小，一年收入也有大几十万（现在才2004年）

那为什么李健平夫妇把孩子老人都丢在家不闻不问呢？

因为李健平烂赌成性

前几年昼夜不分的泡在牌桌上，经常输的精光，回来就找李安然的妈妈竹优要钱，竹优本就家境优渥，与人交往能力满分，自己开了卤菜铺子，每日收益不错，再加上她又一身干劲，因此每天还是能落下不少钱

但赌网恢恢，输而不漏

很快，夫妻二人别说攒下什么钱了，还欠了一身债，这也是为什么李安然和奶奶要关起门过年了，因为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回乡里了，李健平夫妇的债主们自然也找上门去

头两次祖孙俩还尝试着说好话

后来——

那应该是临近过年的前一周

雪很大，夹杂着小碎粒子的冰，李安然刚满四岁生日一周，头两天李荷花李腊梅两个丫头回来看过老娘，所以家里有不少好东西

祖孙俩张罗着凑着多做点腊肠腊肉，李奶奶正在炖猪蹄，李荷花带过来的几个大猪蹄，李腊梅则是带的一堆小菜和鱼，李奶奶在灶前忙活着，四岁的李安然则是看着火

即使没有团团圆圆，也有种岁月静好的样子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一群骑着摩托车的混混在院子口不耐烦的敲着门，其实门是开的，他们这样也只是为了示威

没错

是来讨债的

混混们还在不耐烦的捶击着老铁门，过年了，城里打工的人都回来了，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

慢慢的人越来越多

人群中有人开始嘀咕：“不是说李健平两口子在外面赚大钱吗？怎么大过年的还有人上门欺负孤儿寡母的？”

有人开腔自然就有人接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谁不知道李健平吃喝嫖赌的啊，他在外面能赚大钱？他老母亲小女儿能躲在家里藏起来吃点肉？”

“就是就是，一年到头也就这点吃的了吧”

“那他们家优子呢？优子不是什么都会吗？我可还记着她那一手老卤呢”

“谁知道啊，这么多年没回来，说不定跑了呢”

“也对啊”

“那他们家这样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看着呗？难不成你想帮忙？不怕被赖上？”李安然狠狠的看向了这个风凉话的人，果不其然是刘爱娇，她手里哄着她们家小女儿，嘴里一直没有闲下来过，刚刚那一群人里，是非挑拨的那几句话，都出自她口

无冤无仇甚至还沾亲带故的，李安然当年一直没搞懂为什么她这么见不得自己好

后来才知道

原因很简单，刘爱娇和李安然他妈竹优是一块儿嫁到李家村的，刘爱娇嘴甜会做人，竹优手巧会做事，两个人很长一段时间并称李家村二绝

以前不容二虎

两个人长时间被拿出来比较，刘爱娇这种斤斤计较的人自然是有点不舒服的，那时候的村里人又都是心直口快的，一次刘爱娇偶然听到有人说竹优才是真本事，嘴甜手笨有什么用，还不是得饿肚子，会做事才是真本事

这话其实要说也没多大毛病，在农村，大家讲究的就是干活的本事

偏偏刘爱娇就记住了，先是放出话来说和竹优断绝关系，后来又在竹优跟着李健平去城里创业后，百般欺负李安然祖孙俩

所以小安然讨厌她一点毛病也没有

话说回来

这头李奶奶听着动静，背脊僵了下，抿了抿干咧的嘴唇，放下手里的活就慢慢的从厨房挪到了院子里，看着院子里这么多人，为首的是三个穿着黑色大棉袄，头发飘着几缕黄色杂毛的社会人，李奶奶没有慌张，把李安然扯到了身后，正面看着他们，似乎在询问怎么了

而这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带头的陈伟脑瓜子嗡嗡的疼，陈伟一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身边的小啰啰见他脸色不好，连忙吼道：“都给老子闭嘴，再说一句话老子跟他没完”

很快李家门口的人噤若寒蝉

陈伟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李奶奶和小安然：“你儿子李健平借了我们三万块钱，腊月二十八之前没还完，你们就准备收拾东西滚人”

说完带着小弟们走进厨房洗劫一空

那个年，李安然不知道怎么过的，她记得她喝了很多很多水，奶奶说多喝水对身体好

那个钱，李安然也不知道怎么还的，那几天奶奶早出晚归，虽然急急忙忙，对着自己却是依旧和蔼可亲，那时候她还不懂这是强颜欢笑

之后的几年，祖孙俩都没有开门过年过，一是怕债主，二是也拿不出过年要用的东西……

很快就到了李健平他们现在租住的店面，因为要做生意，所以他们就住在店子里面，张宇的拖拉机刚好能停到店门口

这时候正是酷暑，下午两三点钟，没什么人，也不担心拖拉机挡路

这边李荷花刚下车就嚷嚷着让竹优出来搬东西，做点饭，她刚刚没吃肉包子，那玩意儿对她来说没啥味，她就想吃碗弟妹做的打卤面

“柚子～快来快来！人给你带过来了！我要饿死了快～”李荷花和竹优关系好，平时也没有什么忌讳，她回家那么勤快，也有一半是想帮竹优看看孩子，更别说那孩子还是自己最爱的小侄女

听到声音，竹优就想着冲出来了，但是又怕自己的女儿不认识自己，犹犹豫豫了半天才扯出一个她自认为不僵硬的笑出来

知道女儿今天要来，她特地挑了一身淡青色套裙，将头发盘在脑后，显得特别温柔知性，和平时只穿一件破围裙的样子大相径庭

惹得李荷花多看了好几眼，竹优可没管这些，她死死的盯着李安然

时隔多年，再见年轻时的母亲，李安然有点蒙，原来妈妈年轻的时候这么漂亮，和之后的母老虎相差太远了，不过她都喜欢

看着发呆的李安然，竹优有点心疼，绕过人群走到李安然面前，轻轻的把人搂进怀里

对不起，她在心里默念

“妈妈？”李安然试探性的叫到

不叫不要紧，这一声喊得竹优泪如雨下

母女二人哭作一团

李荷花看着哭得起劲的两人，知道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到好吃的打卤面了，拉着张宇出门垫巴垫巴去了

正在二人整理好情绪，说着这些年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的时候，李健平抱着一个小孩子推门而入

“竹优你在干什么？孩子都饿了”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