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个大胆的家伙。”

基尔站在房间门口，小声地嘀咕道。

安迪肯定了于连的说法，说是“我们正在实验魔法和机器的结合方式，我想于连先生应该就是对此产生了一点想法，进而想要实践一下”。

基尔其实不太相信这个说法，他更愿意相信这个于连想要趁机施法逃脱，只不过是被自己及时发现从而制止了。

不过安迪都这么说了，再加上于连停止了施法并且保证不会再擅自施法，基尔也只能暂时放过于连，从房间里出来了。毕竟这位于连法师现在正是辛西娅所需要的人才，总不能因为对方想要施法，就直接一剑把他砍了吧？

只能看得紧一点了。

基尔站在门口牢牢盯着房间里的那个身影，再也不敢像刚才那样东张西望了。

他生怕这个大胆的家伙又一次想要冒险施法。

在基尔的监视下，安迪已经重新坐了下来。

“于连先生，你有了什么想法？”

安迪好奇地问道，“可以和我分享一下吗？我记得你刚才说过，头脑风暴正是要毫无保留地分享彼此的想法。”

成为了法师，接下来的操作空间就大了。

于连正准备想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就听到安迪的问题，这让他微微一怔。

他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哪有什么想法？

不过安迪都这么问了，他自己刚才也确实这么说了，只好想个办法敷衍过去。

“嗯，这个想法其实还不太成熟，只是个雏形……”

于连嘴上敷衍拖延，脑子急转起来，很快就有了思路。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桌子前，手指着安迪之前画的那副法师之手的模型图，随手一指道：“安迪，你看，这里，‘寒夜路口’，我在想，它究竟代表了什么，它是不是能被进一步地拆解呢？还有这些线条，如果把它们全部缩短，缩短到一个几乎没有的长度上，又会有什么影响？……”

于连随口胡诌，满嘴跑火车。

之前他这个法师是个纸老虎，还不敢太肆意妄为。就算忽悠，也是说得迷迷糊糊很笼统的，可是现在不同了。

他这个法师是被当场认证的，不再是没底气的纸老虎，这让他忽悠起来也更加自信了。就算安迪提出异议，那也只是“法师学上的认知不同”，而不会让对方怀疑他不是一个真法师。

这发挥空间就大了。

“还有这个，‘小苹果’，是什么让它和‘寒夜路口’产生了形体上的差异？它们之间又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当然，它们看起来没有半点不同，但是如果把它们拆开来呢？拆成线条？或许我们可以从线条长度上去找到一定的关系……”

安迪已经听懵了。

他站在桌子边，视线跟随着于连的手到处走动，脑子里一片浆糊。

于连的这满嘴忽悠，是他从未设想过的东西。

在他的法师教育中，“锻炼魔力”“牢记法术模型”“刻画法术模型”，这就是作为一个法师需要去做的全部。

法师之间实力的高低，就是根据彼此的魔力多少、所掌握的法术模型的多少、所能释放的魔法威力大小来比较的。

他从没有想过“小苹果”究竟是什么？“寒夜路口”究竟是什么？它们之间的那些线条究竟是什么？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在安迪的意识中，这些东西就是“1+1=2”。这是真理，他只需要记住就好了，所以他从没有想过，为什么，1+1，等于2。

而现在，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发出了这个疑问。

1+1，为什么等于2？

而且，这位先生并不只是提出这么个问题就放手不管了，他正在尝试去解决这个把安迪的脑子搅成一片浆糊的问题。

“唔，或者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坐标系？”

于连站在桌子边，摸了摸下巴后，如此说道。

“你看，这些模型是立体的，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坐标系来把它们放进去，从数字上去研究它们之间的关系……哦，坐标系，那是我一种设想出来的东西，”

于连说着，拿过一张空白的纸，画了两条垂直的线，“这就是一个最简单的坐标系了，”然后他又画了一条斜线，穿过这两条线的交点，“这就是一个空间坐标系，我们可以把‘小苹果’搬上来，也可以把‘寒夜路口’搬上来，把它们转化成数字，这看起来会简单明了，也会让我们看到一些之前所看不到的关系。也许，这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同的东西，结果用数字表示出来都是‘1’呢？当然，这只是打个比方，它们也可能是‘0’，也可能一个‘1’，一个‘0’。”

“甚至整个法师之手，也可以被搬上来……确实，这些东西的形状很奇怪，并不能很顺利地用数字来表明它们，不过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如果我们把它们进行拆分，再拆分，无限拆分，划分成容易表明的形状，再通过这些简单形状之间的无限相加，去逼近原形，也是能就此表明出来的……你可以叫这种方法为‘微积分’……”

“在研究的过程中，这些连结线条很麻烦，或许我们可以先忽略它们，又或者，我们可以先不管‘小苹果’它们，转而去研究这些线条之间的关系，这看起来好像更简单……”

于连嘴上的火车都快跑出尼特利郡了。

他觉得，自己的那些怪梦还是有点用的。它们帮助他成功成为了一名被认可的法师，现在也提供了许多素材来让他忽悠面前的安迪，就是那个烧开水挨打的失败经历还始终萦绕不去，让人迷惑。

安迪在一旁听了半天，逐渐回过神来。

紧接着，他就为自己之前的行为羞愧万分：瞧啊，于连法师现在正在无私地向自己分享他这些神奇的想法。

从这些“坐标系”“微积分”来看，于连显然在这上面已经研究很久了，是他宝贵的研究成果，现在他却坦诚地、毫无保留地向自己进行了分享！

而他自己呢？

他刚才竟然还担心于连会偷学他的独门秘法，因此只抠搜地拿了一个法师之手出来！

因为羞愧，安迪脸上火辣辣的疼，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

他偷看了于连一眼，发现于连正在神采飞扬地讲解着，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这才让安迪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不过他很快就没心思去想这些了，于连那些神奇的想法，把他的注意力牢牢地抓住了。

“当然，这些研究都是耗时漫长的，不过你刚才的讲解触动了我的灵感，让我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那就是，我们是否能够先跳过这些阶段，从实践开始呢？比如说，‘小苹果’之后，一定要是‘寒夜路口’吗？为什么不能是又一个‘小苹果’？然后再一个‘小苹果’？这可能失败，可是没关系，我们可以换别的，比如说‘哭墙’。”

“在控制某个量——在这里就是‘小苹果’——不变的前提下，变动其他量进行研究，探讨成功可能性，我称这种方法为控制变量法。我刚才正是要用这种方法来进行实践，可惜被打断了……”

于连忽悠了半天，找了半天路线，终于成功绕了回来，把自己刚才的举动给圆上了。

谎话被圆上，不需要向某个方向靠拢，也让于连的胡诌更加地天马行空，肆意昂扬。

他的牛皮挣脱了缰绳，开始向着星空进发。

“这就像是这个世界。”

“为什么太阳会升起落下？”

“为什么有两个月亮？”

“为什么地里会种出庄稼来？”

“为什么你是男的？”

“很多问题，我们并不能说出让所有人满意的答案来，但是我们依旧能够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晒太阳，看月亮，吃粮食，站着小便。”

“在这里也是如此。”

“我们或许也可以先不用去管这些东西究竟为什么，而先去做。从研究可以推出实践，反过来从成功的实践反推研究，我认为也是可以的，因为它们之间是相连的。但是这不是尽头，我认为的尽头，终究还是找出这个‘为什么’……”

于连只管吹，不管埋。

他不知道，安迪此刻脑子里雷声隆隆，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些“为什么”，那些关于“小苹果”、关于“寒夜路口”的疑问，还有“微积分”，“坐标系”，实践和研究，控制变量法……

很明显，于连有一套成熟的理论和工具，安迪隐隐间已经看到了他所勾画的那个瑰丽万分的庞大世界，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神奇世界。

安迪仿佛回到了他刚成为法师的时候。

那时候，他的老师在他面前为他打开了魔法的大门，让他看到了一个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新世界。

而现在，一个人在他面前，为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