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苦苦对文明反思的时候,苏鸣岗乘着马车来到巴城中心的荷兰总督府。
总督府是新盖的,到现在还没来得及装玻璃,只有些四四方方的木框架留在墙上,宛如一个个黑洞般。
虽然天色不早,二楼的总督办公室,还是和外面一样明亮。
就在这时,苏鸣岗来到了门口。
“苏先生,你回来了?”看见苏鸣岗进屋,总督卡朋蒂埃笑呵呵地招呼道,
“白砂糖之事,可有些眉目了?我想一定很成功吧?”
对于有功之臣,卡朋总是不吝于自己的热情。
对于华商李丹制作白砂糖之事,卡朋是十分欢迎的。
当今白砂糖主要产于闽南,月港就是最大的售卖中心。可是,荷兰人跟大明的关系并不好,采买白砂糖很是麻烦。
先是他们抢占澎湖岛,被大明的官员威胁道:“当年我们杀倭寇杀的鲜血染红了海面,难道你们要赴倭寇的后尘不成?”
见识到了大明水师绝不是好惹的,荷兰人吓的退出了澎湖岛。
后来他们又攻打澳门,还是被打的死伤惨重。
他们只是想垄断跟大明的贸易,没想到却如此波折。
他们想买的大明商品很多,白砂糖就是其中之一,到现在还只能从日本采买。
当然他们从日本采买的其实也是大明运往日本的,对于荷兰人白白增加成本。
一个月前,有人声称居然有华商要在南洋制作白砂糖,卡朋蒂埃当时就关注上了。
如果在巴城有一个制糖的地方,加上爪哇岛适宜甘蔗的气候,以后他们再也不用从大明采买白砂糖了!
光在路途中,节省下来的银两都难以估量。
而且对于他这个巴城之主来说,只要在巴城制作白砂糖,他肯定要插一手的。
不!他要掌控一切!
他派苏鸣岗等华商去只是第一步,先是合作,然后抢取,最后当然一切都是他的!
这样的话,他不知道又要为东印度公司赚取多少利润?
想到这里,他看着苏鸣岗的脸色都不由得笑起来。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苏鸣岗却没有笑,他从进来一直眉头紧皱,似乎有什么难言之事。
好半天,苏鸣岗站在他办公桌前才开口道:“总督大人,白砂糖合作之事,那个李丹没有同意。”
“什么?”卡朋蒂埃顿时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看着苏鸣岗道,“你没告诉他,是我们荷兰人要跟他合作吗?”
看着卡朋蒂埃怒冲冲的样子,苏鸣岗突然想到李丹所讲的“他们是不会讲道理的,因为他们的认知里,他们就是半个神……”
所有人都该对他们言听计从,这是他们的认知,否则的话,就会以武力问候。
当然,领教了荷兰人枪支厉害的人大多选择了服从。
没想到,这个李丹居然敢不服从,卡朋蒂埃当然火冒三丈。
“他知道,我也专门跟他说了,不过他还是拒绝。”苏鸣岗平静地叙述道。
“李丹到底是什么人?来自哪里?竟如此大胆?”卡朋眼睛里喷着火,愤怒地吼道。
看着卡朋愤怒的样子,苏鸣岗心底里不禁有些凄凉,这些人实在狂妄到极点,他们到今天才来问李丹来自哪里,是什么人。
他们以前是不屑于了解这些的,反正在他们原来的预想里,只要他们说合作,对方就会乖乖地合作,哪里会费什么事?直到碰到李丹这个硬茬子。
“总督大人,李丹是我大明塞外之人,也就是生于蒙古之地的大明商人。”
“蒙古……”愤怒的卡朋陡然变了脸色,一下子脸色和暖了许多。
苏鸣岗都不知道卡朋为何突然脸色变的和气一点。
卡朋缓了缓才开口道:“李丹是来自蒙古之地,他身边蒙古人多吗?”
苏鸣岗赶紧答道:“倒是有一些,至少有个二三十人上下。不算多,也不算少。”
“原来是这样!”卡朋眼中的凶狠之意又从眼底里闪烁出来。
卡朋听到李丹跟蒙古有关,首先心里就开始有点警惕。他们虽狂妄自大,对于不服者就大开杀戒,但是若是对手也是强悍之人,他们同样会很警惕。
蒙古的强悍至今还留在他们的记忆中,其实就连爪哇当地也有他们大胜蒙古兵的各种传说。
无论传说中当地人多么智勇双全,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心底想法:那些蒙古人很是厉害。
所以听到李丹跟蒙古人有某种的联系,卡朋心里先是警惕,等到苏鸣岗说有蒙古人也才二三十人,他才放下心来。
他相信李丹不足为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苏鸣岗意识到什么,好像卡朋对于蒙古有点特别的忌惮和谨慎。
他知道大明之人对于塞外之人还是有种莫名的骄傲感,甚至提及他们都是西夷的称呼。
没想到这个一向自大自负的西洋人却对蒙古人有种特别的忌惮。
“你回去告诉李丹,我明天要见他!我亲自会会他!”卡朋说着话,眼光变的更加的凶厉。
苏鸣岗心中暗骂,这一来一回都要二十里,马车都快要把屁股颠成八块了,还要被这卡朋驱使去跟他跑腿。
“是,我一定能转告李丹!”
无论心中怎么恨,怎么不满,苏鸣岗这个华人甲必丹在荷兰人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仁善。
“你看我怎么让他听话!让他乖乖地跟我合作!”卡朋厉声吼道。
苏鸣岗看着卡朋凶恶的嘴脸,心道:“李丹啊,李丹啊,你别怪我,我也只是传话之人。”
这样想着,苏鸣岗辞别卡朋蒂埃,出了总督府,上了马车,快步加鞭,又趁着天色将黑之际连忙赶路往李丹的大院而来。
……
苏鸣岗紧赶慢赶用了一个时辰到了李家的大院,将卡朋要李丹明日一定要去总督府的消息或者说‘命令’告知了李丹。
苏鸣岗走后,李丹将林肃,乌海,吴非,还有一个账房的老夫子吴玉召集到客厅内,商讨下一步的策略。
烛火闪动下,坐在正中的李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沉思着,乌海站在李丹身旁,习惯性的沉默。
负责训练伙计的吴非平日里很是活跃,不过今天他也不怎么吭声。
还有一层原因,账房的老夫子吴玉是他的父亲,所以他见乌海如何便如何,现在也是站立在李丹旁边一声不吭。
坐在李丹两侧的林肃和吴玉相视一眼,又看一眼李丹,本来想说点什么的,此刻也觉得不适合,也静静地等着李丹。
本来平日里大事都是两位老人家拿主意,李丹只是吃喝玩乐,一切事都不怎么管。
但是,今天自从李丹被椰子砸中之后,先是制糖,然后又与那些商人会见,洽谈生意,最后又做主让伙计护卫提高警惕,先行训练起来。
这几件事,平日里都是需要商议的大事,李丹今天全做了,前面两项做的很漂亮,让护卫提高警惕之事,本来也不算什么,可是刚才苏鸣岗带来的消息荷兰人对李丹已经很不满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李丹的警惕何等之必要。
这让林肃也好,吴玉也好,现在意识到少爷的眼光也好,见识也好,已经远远比他们强。
看来少爷经过那个“神人”的指点,的确已经完全不同。
他们还有什么能说的?
李丹所想的,首先该不该去,当然该去。不去的话,荷兰人还以为你害怕了,则是陷自己于被动。
第二,明天去了总督府,如果矛盾激化的话,他能否全身而退。一旦荷兰人真的出动军队了,他该怎么办?
想了半天,李丹心里有了数,看看身旁的吴玉道:
“老夫子,你明天守在家里,让吴非带着伙计看好家。不过,要做最坏之准备。”
“什么准备?”吴玉陡然一惊,他没想到李丹竟然已经做最坏的准备。
“跑路啊。若是明天我派人回来,说要逃,你要尽快将人带出大院,然后一把火将这个院子烧掉!
我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好,也许坏,但是我们永远要有最坏准备的打算。也只有如此,关键时候才不至进退失据。”
吴玉点点头,看来少爷说的最坏准备也只是一个极端情况。
有备无患,当然备就要备到最坏的情况。
“林管家,明日你和我一起去总督府,去会会那个总督,看看他究竟什么样?”
“荷兰之总督位高权重,关键手上还有兵马,只是我们两个去,少爷,这恐怕过于危险。”林肃听李丹一讲,顿时眉头紧皱。在他看来,荷兰人摆出的架势无疑是鸿门宴。李丹虽然现在跟以前不同,已经大有长进,按说对荷兰人也算是有戒心,可是只带自己去,那无异于送自己入虎口。
“呵呵,还有乌海呢。”李丹微微一笑道,“让乌海带着18个护卫,用马车做掩护,将弓箭马刀等兵器全部藏在马车中,先行出发,就在总督府附近等着我们。
这样的话,荷兰人眼中,只是你我二人而去。而在暗中,我则藏了一支奇兵。一旦不利,他们随时可以出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