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家，百里南川的小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秦阳总是喜欢在露天的环境中吃饭，除非老天爷下雨下雪，否则他总会让冬雪，把饭摆到院子中的石桌子上去吃。哪怕咸阳的冬天寒风刮得脸疼，秦阳也是喜欢这样静静地在天空地下享受自己的每一餐。

但此刻，桌子上摆着的，是一套陶制的茶具。桌子边上，坐着同样神色严肃的三个男人。

三个男人眼前，摆着同样被风吹冷掉的三碗茶水。

秦阳静静地不说话，许杉和陈石头也静静地在一旁坐着，不催促，也不着急。

其实，这种情况下，如果秦阳拼着受人怀疑的情况，大声招呼前院的侍卫过来，是很容易诛杀许、陈二人的。

但这并不是秦阳想要的结果，他不想将这两个他一直当成好兄弟，好属下的人，杀死在自己眼前。这样会让他早晚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他不想自己重来一次的人生得到这样的结果。

“然后呢？今晚泡茶，就是为了让我在疏忽之中，对你的称呼作出应答？”秦阳继续问。

许杉平静地把三碗冷掉的茶水倒掉，用开水重新冲泡了一回。

“不，在这之前我并没有发现您的其他破绽。”

许杉端起茶碗，也拿到自己的鼻子下闻了闻，喝了一口，这才转头看着秦阳道：“但是刚刚，您喝茶之前嗅闻茶水的神情，却让我肯定，您就是我们的首领。”

“或许是我做弓箭手，平日里看一些事情，总是观察得仔细一些吧！”许杉放下茶碗，继续说道：“首领您为了区别自己喝茶时的习惯，总是特意把端茶的手势做出不一样的改变。”

“但是，您却忘了自己嗅茶香的神情。每次喝茶前，嗅杯中茶香的神情，不论您的哪副容貌，都是一样的习惯，嘴角总会微微带起满足的笑意。”

秦阳仔细回想，自己确实在每次喝茶前，会有这样的细小动作。因为每次喝茶，都让他有种回到原来那个时代的那种感觉。这是战国时代的其他物质，因为时空差异，所无法带给他的。没想到今日，倒成了许杉确定了自己身份的破绽。

冬雪吃过晚饭之后，就到其他院子的小姐妹处做针线活，不在这院子里。院子里剩下的三个人，都不属于这个院子。

秦阳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碗中的茶水，缓缓地倒入自己的嘴中。

直到碗中最后一滴也流入秦阳的喉咙，秦阳带着些认命地懊恼，将自己的碗放回了桌面上。

茶碗放下的那一刻，许杉和陈石头二人看见，原本剑眉星目，面容白皙带着点阴柔之气的百里家二公子。就在眨眼之间，变成了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自家首领。

“真的是首领！”

陈石头忍不住开口，满脸惊讶之色。

许杉早已肯定自己的猜测，所以表现得比陈石头要淡定一些，但也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了，我承认了。”

秦阳说着，把手往脸上一抹，脸庞又再次变回了百里南川的模样。

陈石头再次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瞪大了双眼瞧着秦阳道：“太，太不可思议了！这就是山神大人，赐予首领您的神奇能力吗？”

许杉没问，但也是一副等着聆听秦阳解释的模样。

“没错，”秦阳点了点头，“山神大人赐予我能力的时候，让我可以在杀掉敌人之后，替换成对方的模样。只是山神大人觉得我还不够虔诚，所以只赋予了我最低等的神通。”

秦阳喝了口茶，继续道：“我每次变换脸庞，总要替换掉两张脸中的一张。我原本的脸庞太老了，还可能在官府的卷宗里留下了案底，所以我在我能够变成百里公子的时候，我就弃掉了那张旧的面容，选择留下新的这张。”

秦阳摇了摇头，“可惜我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表演，却最终还是在你们两人面前漏了马脚。”

“其实，首领你可以不承认。”许杉看了秦阳一眼，“这里是百里家，您只要以百里公子的模样大声呼喊，我们这俩个知道您秘密的人，很快就会被百里家的侍卫们团团包围，甚至当场格杀。”

“老许，你胡说什么呢！”陈石头看了秦阳一眼，面带急切地扯了扯许杉的衣袖。

许杉没有反应，还是直直的盯着秦阳。

“怎么？我在你陈石头的心中，就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吗？”

秦阳笑骂了陈石头一句，转过头来，对依然淡定泡茶的许杉说道：“不管你们怎么看我，当我想说的是，我真的把你们当成可以依靠的朋友，当成自己的好兄弟！不止你们，还有山寨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说着，秦阳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了炭笔字的羊皮，递给许杉道：“其实被你们发现了也好，正好我有许多想法，想要到山寨里面施行，你们发现了，我还省了折腾编故事的功夫。”

许杉不识字，但可以看到羊皮上删删改改，密密麻麻写了许多的东西。

“这是我一些初步计划。”秦阳解释，“但还是不太成熟，山寨毕竟只有一千人口，环境和人口限制了我许多设想的实现。好在发现了茶树，好歹能有东西和乌氏倮做生意，给山寨里多挣一些糊口的粮食。”

“我无法保证，我的每一件事，都是大公无私，为了所有的人。”秦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但我敢保证，下山之后，我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在为山寨上的老老少少们混一个活路。至少，能够让老幼妇孺，不必节衣缩食，苦挨寒冬。”

许杉和陈石头想起秦阳的所作所为，特别是入冬之后，秦阳加大了粮食的运送，让山里的老弱妇孺都能足额的分配到口粮。这里里外外所花的钱财，不知又是多花了多少。

这让许，城二人想到，秦阳除了变换身份的事情瞒着他们外，其他的一切，确实都是在为山寨上的人来回折腾。

设身处地，如果他们拥有这样能够变换身份，安安稳稳当个贵族公子的生活过一辈子。谁还会在意山上，那大半是老幼妇孺的一千号人口。

这年头，奴隶贩子卖人口，老弱病残，那是属于壮劳力的添头，几个大钱就能够带走的累赘。秦阳却为了大半数的累赘，不断地消耗着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粮。

“谢谢！”

陈石头想得有些动容，用略带哽咽地声音对秦阳道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伙喊了我一声首领，为大家挣口活命的粮食，那就是我应该做的。”

秦阳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句，却把许杉心中的最后一点疙瘩，也消融了个干净。

其实许杉在发现秦阳能够变换成其他人的面容时，他就已经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恐怕早已不是当初大伙跟随的那个首领中行博。

他原本想着，今日之后，是否要回到山寨，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老巫师和山寨的其他主要人物。

但秦阳最后说的那句话，却把他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都给打散了。

也许，自己这样对不起那个早已不知所踪的中行博首领。但只要自己隐瞒了这个秘密，对得起的，却是山寨上上下下，上千号不知不觉间跟随了新首领的普通人。

为此，他又何必，揭开这个不需要真相的秘密呢！

“首领，夜深了。您早点休息！”他心悦诚服地对着这位新首领，单膝跪下，毫不犹疑地说了这一句。

秦阳扶起跪地的许杉，彼此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