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寰勾了勾唇角,缓缓将那碗燕窝羹放下,盯着她的眼睛道。
“你可知道,这燕窝羹是皇后送给莲妃的。这么多年皇后稳坐后位,如今莲妃喜得一子,举宫上下哪一个不在盼着皇后这个时候出点岔子。这粥里就算真有什么也只怕是验不出来的。”
话落,谢寰莞尔一笑,眼神清透犀利,似乎能将人洞穿。
在她那样的目光中,清溯竟不由得后退半步,神情慌张,倒似真做了什么亏心的事一般。
当真以为方才验食的时候那些小动作她真的一点都未曾察觉吗?
如今都敢当着自己的面做手脚,她们二人之间难道真的再无信任可言?主仆二人十多年的情分,她当真能做到这般地步,当真铁了心要背叛她?
谢寰从不畏惧宫里人心可畏,吃人不露骨头,如今竟觉得害怕,究竟是什么能让忠信之人背弃于你,金钱?还是权势?
好不容易看清楚这宫里真面目,她再也不能忍受这宫里无尽的苟且煎熬,忍受不了无时无刻都在为能不能幸存至明日而焦虑忧惧,再不想整日龟缩在这一方庭院,兹此余生,瞧不见任何希望。她一定会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到这深宫的囚笼里来。
看着她眸中微弱的光化为灰烬,清溯险些没忍住将一切全盘脱出,却只是抬手劈晕了面前的人。
谢寰来不及惊讶便晕倒在清溯怀中。
“公主,对不起,但请你相信清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从衣袖间掏出一粒药丸塞进她口中,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直到谢寰将药丸咽下。
“公主,对不起,奴婢真的是逼不得已,你放心此毒毒性不高,不会损害你的身体的。”
“公主,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对不住你的厚爱,是奴婢卑贱,公主日后记恨奴婢也罢,原谅奴婢也罢,奴婢都想让公主知道,奴婢对公主的忠心从不曾变过。”
清溯抱紧怀里的谢寰,一遍又一遍的道着歉,只可惜怀里的人已经昏睡,早已听不到她的话,亦感受不到她此刻满心的愧疚。
清溯抹去脸上的泪珠,轻柔的将人放下,站起身边朝着大门的方向跑过去,边跑边喊。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公主!”
刚跑出三两步便停了停,回眸瞥了一眼地上的人,目光中隐隐有决绝之意。经此一事,她便真的回不了头了。
好疼,头好疼,胸口憋闷无法呼吸,意识虽然已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甚至不能睁开眼睛。
冷,那股突如而至的寒冷附着于肌肤之上,缓缓透过血肉渗入骨髓,一点一点将血液冰住,连呼吸都快被冻住。然而下一刻,又似掉进了火炉一般,烤得她四肢发软,五脏六腑快要融化,好似将灵魂逼至了胸口,似乎一张口就会从喉咙里飞出。而后又像突然进入极寒之地,就这般忽冷忽热折腾了几个来回,谢寰终于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眼睛。
一双手携着打湿的绢帕细心的擦去她额头的汗珠,宽的衣袖遮住了她的视线,谢寰下意识伸手推了推。思绪却顿了一顿,这是哪里?
脑海中回忆起被清溯打晕的那一幕,心头不由的跳了跳。
“你醒了。”那人挪开手,出乎意料的,她瞧见一张陌生的脸。
此人穿着甚是朴素,头上只着一只紫檀木簪。金线渡边的袖口,时兴的江南祥云绣缎绫罗锦,半白的两鬓。
许是信佛已久,心绪平和。半生的年岁只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清浅的痕迹,平添了几分慈祥。
视线落在那人手中的绢帕上。谢寰拖着疲软的四肢,亦不顾她的阻拦,挣扎着坐起了身。
“谢寰福气浅薄,怎得太后娘娘如此厚爱。”
先帝生前虽不待见当今太后赵氏,但在先帝死后,宫里只存了这样一位安然活到今日的娘娘,饶是当年先帝那般宠爱到的二殿下生母何太妃,还不是一旨遗诏便埋进了皇陵。按祖宗礼法,帝后合葬,她何太妃到底也不过是个笑话。
这宫里除了太后又有谁簪得起这紫檀凤簪,穿得起这江南总局一年才出十匹的素牙白苏锦。若不是太后,身后又岂会跟着一位年迈的嬷嬷,身上着的是前年流行的飞鹤暗纹灰锦制成的宫服。
看样子,即便多年曾踏出太后的清宁宫,这位太后的日子依旧是过得滋润。礼佛倒是真的,不过毫无过问宫中事宜却是未必了,毕竟这宫里人心的丑态谢寰可见得多了。除却皇上的孝心之外,还有什么能让这宫里狗仗人势的奴才们一个个毕恭毕敬的,怕是这位赵太后也不是好应付的。
只是她如今身在何处?
这宫里谁人不知太后娘娘潜心佛法,从不过问宫中事宜,又怎会到水华宫里来。看这卧室又着实朴素了些,难道是在太后清宁宫?
太后只笑了笑,倒是一直站在不远处伸着头张望的嬷嬷闻言楞了一愣。的确是个冰雪聪敏的姑娘,才这么片刻就猜出了太后娘娘的身份来。却也怪不得皇上疑心,她这般身份,容不得这样聪明的头脑,便是装出的几分痴傻也比如今好活命。
她大抵还不知道,她中毒一事,闹得整个后宫都乱了。偷盗食物的宫女早已被乱棍打入枯井,活生生埋在井下。
赵太后抬手将她额角的汗珠擦尽,杨了手将帕子递给身边的嬷嬷。
嬷嬷接过帕子,交予一旁捧着水盆伺候的丫鬟,那丫鬟见状福了福身子便退了下去。如此,坐在床畔的太后才回了头来,笑眯眯的瞧着眼前的谢寰。
一时间这屋里只剩太后谢寰还有嬷嬷三人。
谢寰满腹疑惑,人人悉知寡情薄念的赵太后为何偏偏对她如此温柔。醒来之时,她以为自己仍是在水华宫,细细一看这才发觉,自己并不在水华宫里,而赵太后又为何出现在此处?清溯去了哪里,为何不见她身影。
太后一双慧眼,岂能瞧不见她满眼的疑惑,先她一步开口道。
“哀家知道,你有许多疑惑,不急。”
太后这般说,谢寰只得将一切咽回了肚子里。
“这是元芝,元芝跟了哀家大半辈子,是哀家的心腹。”
“老奴见过祭月公主。”元芝于是收回打量的目光,垂眸行了个礼,算不算恭恭敬敬却也并未轻怠。
“祭月当真算不上什么好名字,日后还是叫寰儿长公主罢。”太后原本笑眯眯的眼在听到祭月这个称呼是竟隐隐流露出一抹阴狠。
“太后说的是。”元芝笑着应下,眉宇间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
要知道,在这宫里,长公主的身份可比一个称号管用多了,至少不会让人想起这个封号的由来不过是皇帝一时起兴封赏的,亦不会叫人想起,深宫冷院里原来还住着一位早该死于非命的前太子遗孤。
旁人只当受封是喜,只有太后心思独到,明了这细微之处的差别。
谢寰一时有些想不明白,赵太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竟真是想做她的护佑?可这究竟又是为什么,皇上太后再为不和,她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偏护一个极有可能威胁大周之治的人。
她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前太子遗孤,朝堂上下几乎都想着除之后快的人物,到了赵太后这里,为何竟得她这般礼待。若说这赵太后不过做做表面功夫,客气几分便罢,连她身边的心腹都这般小心,难道真的别无所求,仅仅因为太上皇的血脉就能让赵太后如此?
谢寰不信会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么这其中究竟是何缘由?
谢寰想的急,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倒了下去。
“太医说你醒了便好,毒素便已去了大半,只需将他煎出的汤药服下便可彻底清除体内的毒素了。”
中毒!谢寰第一想到的便是那碗燕窝羹,可她没有喝,又怎会中毒?
元芝闻言端过桌上那碗尚且温热的药汤,那葛太医竟能猜出公主醒转的时辰,药汤刚刚煎好,人便醒了过来。
谢寰正欲抬手去接药碗却被太后伸手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