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宦官带着房遗爱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武承运一个人。
没想到皇帝让柳嘉泰传口谕叫他来,却把他晾在这里,谁知道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就听大门吱扭一声被打开。
有个美艳的女子左手提着衣裙,右手挎着一个朱漆食盒,蹑手蹑脚的进来,欣喜的道:“承运,你可回来了,此行可吓死姑母了。”
武承运回头看去,只见那女子正是他记忆中的姑母,未来的一代女皇武则天。
不过此时姑母的名字还叫武媚,二十八岁,身份还只是皇后身边的一名普通宫女。
“见过姑母,”武承运站起身,满不在乎的笑道:“我没事儿。”
“都差点被充军发配,还说没事?”武媚嗔怪了一句,然后从食盒中取出几碟糕点放在桌上,展颜一笑道:“这可是我偷偷从皇后那里拿出来的,快吃吧。”
武承运听了很受感动,他知道姑母如今在宫中身份很尴尬,毕竟还顶着先帝才人的名声,自身又没有强大的家族背景与后台,只能在皇后身边委屈求全。
可是她知道自己回来,竟然偷皇后的糕点给自己吃。
不管她未来是怎样的杀人如麻,这时候对自己流露的亲情总是真诚的吧?
“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武承运捏起一块蜂蜜槐花糕放在嘴里,笑着道:“而且要不是我,房都尉还追不回赃银呢。”
“我早就听说啦,”武媚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侄儿的额头,没好气的笑道:“你跟房都尉说,是你祖父给你讲的老马识途的故事?”
“是啊,”武承运站着眼睛道。
“你祖父过世之时,你才三岁,能记得这个故事?”
武媚看着目瞪口呆的侄儿,满嘴桂花糕都不知道嚼了,不禁“噗嗤”一笑道:“以后再编故事,需得严谨一些,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武承运的确没想到这一层,尴尬的把桂花糕使劲咽下去。
武媚笑了一会儿,低声道:“其实我早就猜到,那用饿马寻赃银的办法,一定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祖父云云,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你年纪轻轻就知道隐藏锋芒,这一点很不容易,姑母很是欣慰。”
武媚顿了一顿,又叹息道:“其实姑母如今在宫中也是一样的,有些事情明明看透了,但却不能说出来,毕竟咱们不能表现的比别人更明事理,这也是隐藏锋芒。”
“姑母巾帼不让须眉,什么都瞒不过您,”武承运对姑母的判断力很是佩服。
武媚苦笑一下道:“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咱们武家是小姓,又不是贵族,自你祖父过世之后,家中也没有什么高官显贵。
姑母虽然重新回宫,但身份卑微,只能在皇后身边忍辱求全,唾面自干,行事不谨小慎微怎么行?
如今后宫与外朝的争斗凶险异常,咱们姑侄二人无依无靠,要想活命,只能躲在其他大树底下。
宫内姑母依托于皇后,宫外你也要依托于皇后势力之下。”
武承运明白,所谓皇后势力,就是王皇后娘家,“五姓”之一的顶级贵族——太原王氏,以及与王氏联姻的河东柳氏,他们这一派如今的头面人物便是中书令柳奭。
而他们的敌人,在宫内便是萧淑妃,在外朝便是南朝贵族,兰陵萧氏,头面人物乃是太宗长女襄城公主之夫,宋国公萧锐。
而萧锐的父亲,是太宗朝六度拜相,凌烟阁功臣名列第九的萧瑀。
所以,在后宫是王皇后与萧淑妃争宠,在外朝,则是王柳联合与萧氏两大贵族势力之间的对决。
而武承运姑侄,如今夹在这两大势力之间,只能算蝼蚁一样的生命。
这时候武媚声音更低,附在武承运耳边道:“陛下已经答应了,将调你入左千牛卫,在柳嘉泰麾下效力,你需得尽心尽责,好好听命与他。
不求你立多大功勋,只求无过就行。
给王氏做枪头,帮其铲除异己,这终归是咱们姑侄俩的命数。
好在王皇后已经答应,若姑母能帮她将萧淑妃打入冷宫,她便求皇帝重新立姑母为才人,到时候姑母也能给你争一份好的前程不是。”
“侄儿多谢姑母,”武承运拱了拱手。
他们现在已经深陷其中,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也别无选择了。
在世人眼中,他们姑侄二人早已经是王党喽啰,武承运这才明白,怪不得刚才,柳嘉泰会单独跟自己说话,原来那是在观察未来的手下。
他突然又想起一事,道:“侄儿还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姑母面前,有什么不该说的?”
“侄儿总觉得,此次办的这案子十分蹊跷,那育州刺史不像是个贪腐之人。”
“这件案子你们已经办完了,他是不是贪腐,已经跟你没有半点关系,那也不是你该管的事,”武媚声音稍显严厉道:“咱们自己都活的如此艰难,哪能顾得了旁人?
你断不能去做那些节外生枝之事,明白了么?”
“侄儿明白,”武承运沉默了一会儿,艰难的答道。
他很想帮那对姐妹脱困,但是凭他,的确没有那个能力。
无奈之下,又拿起一块槐花糕,塞进嘴里。
屋里一阵沉寂,武媚似乎觉得自己方才对侄儿太过于严肃,她拿油纸把剩下的槐花糕包起来,柔声道:“那些话烂在肚子里,如非有用,不要再向别人提起。
姑母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将这些糕点拿回去吃。
在宫外姑母没有任何可指望之人,唯有希望你长大了,能替姑母去做一些事。
姑母不依靠你,还能依靠谁呢?”
武家人丁并不旺,再加上武媚的两个兄长武元庆武元爽对她十分苛刻,她对两人也没什么感情。
屈指算来,只有武元爽家这个庶出的侄儿,同样不受家族重视,跟她之间倒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相依为命的感觉。
说完这一番话,武媚收拾好空碟,提着食盒出去。
武承运又等了一会儿,房遗爱回来了,脸上带着喜滋滋的表情道:“方才陛下对本案颇有褒奖之词,对你也有所称赞,并下旨将你调入千牛卫任职。”
“调我这么一个小兵,竟然需要陛下下旨?”武承运虽然早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但依然感到诧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