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长陵城收了许多难民,每日施粥,义诊。有了从冯仕高那儿搜刮的银子倒是能用上些时日。简易的棚屋架起来了,被服也购置了许多,长陵城物资不够,左青言便让人到邻城购置运过来。一切进展的很顺利,冯仕高倒是没有任何动作,即便被抄了家,也是老实的待着。
自进城,倒是没有听任何人提起郾城一事,就如不曾发生,流民也未听闻有何怨言,都城赵家印信一事在这儿没听到丝毫,事情似乎比想象中要好处理些。只是这种安静,就如暴风雨的前夕般,到了时间便猛的袭来。
这一日,南城门口大清早就吵吵嚷嚷的,原本是城门大开,没有官兵的,今日却有几十个官兵守着门,只准出不准进,那架势,谁要是敢进来,他们就敢给你一刀子。
“吵什么吵?再敢往前一步,信不信让你们见血?”
“都说长陵城让进,怎么我们千辛万苦赶过来了又不让进了?”
“这种事我怎么清楚,有本事你问王爷去!”
“你们这些拿着朝廷银子只知道欺负百姓的狗,上阵打仗不行,欺男霸女倒是在行!”
“你们可别不识好歹,施粥也那么多天了,谁让你们来的晚,你们以为王爷的银子就不值钱?喂了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狗东西真是浪费了!”
“郾城变成那样,靖王难辞其咎!”也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说了这么一句话,有人连连应声。
“可不是,就是他手下的兵,守城不利!”
“都过了多长时间了,现在才想起咱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来,他在都城倒是心安理得。”
“如今怕也是装装样子的!”
“这些狗官,咱们郾城百姓虽然不多,但也不能如此不管咱们死活啊!咱们死去的那些亲人的命谁来偿还?咱们冲进去,反正也是个死,有什么好怕的!”
“对,冲进去!”
被拦在门外的流民暴动起来,全部要往里面冲,可这些毕竟都是没吃饱又疲倦不堪的百姓,力气怎么都比不过那些年轻力壮训练过的官兵。推推搡搡的始终没有一个人能进的了城。
“我说过了,谁若是踏进了这城门口半步,定让他见血,可不是玩笑话!”
那领头的官兵腰间挎着一把大刀,左手叉着腰,右手搭在刀柄上,一脸凶狠的看着门口那些闹事的流民。
就在这时,有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从官兵的裤裆里钻了出来,朝里面爬了几步,一直爬到了那个领头官兵的脚前。
官兵脚旁有个小藤球,那小娃娃眼睛直勾勾看着那藤球,也没多想就伸手去拿。
“虎子,虎子,快回来!”
人群中有个女人叫喊,小娃娃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不死心的往前再爬了一步,终于拿到了那个藤球,就当他开心的准备往回爬的时候,后颈衣襟一紧,他被人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那领头的官兵将人拎起来,露出一股森森的笑意。
“这是谁家的狗崽子?只要是胆敢进城的,可不论大小!”
“官爷,您放了我家虎子吧,他不懂事,不是故意的!”人群里一个女人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哭了起来。“我家男人已经死了,这可是独苗啊,是我的心肝啊,求求您了!”
“我话已经说出来了,可不会轻易收回,就拿这狗崽子开刀好了。”那官兵将手里的小孩往地上一扔,就要拔刀。
“不行啊,不行!求求您了,呜呜……谁来救救我的孩子啊……”那女人腿下一软已经趴到了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官兵拦的密实,没一个人能冲进城来,那女人哭的凄惨,其他人也都一脸不忍和愤怒。
“你们这些畜牲,连小孩子也不放过,会遭天谴的!”
“你们除了欺负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会干什么,畜牲!”
“是谁让你们杀人的?是这长陵的知府吗?还是靖王?”
城里的百姓看着这一幕虽然也不忍心,但是官大欺民他们也没办法。
许是因为那小孩快要被杀了,流民竟然冲破了一个口子,可是才挤进来两个人又被官兵给拦上了,那进来的两个人一个年轻些大致三十多岁,还有一个已经有五十多了,两人冲进来就是对着那领头的官兵袭去,可这手无寸铁又饿得发慌的人哪是官兵的对手,刀一抬起来,刷刷两下,两人就命丧当场,才一会儿功夫,血就流的满地都是。
“啊!”地上的小孩见到离自己不足一米的地方倒着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吓得大叫。他是跟着他娘从郾城逃出来的,那天郾城被攻破,许多官兵冲进城来杀人,那血流成河的场面他见过,见过死亡,所以惧怕。
领头官兵的大刀上沾着血迹,顺着刀锋一滴滴的滑到地上,小孩浑身发抖,吓得动弹不得,满眼恐惧的看着那柄大刀被抬起来,然后朝自己挥过来。
他被吓得已经叫不出声了,就连他娘的痛呼都听不见。
叮……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那大刀被什么东西击中,断成了两截,沾着血迹的那一半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孩子有什么罪?”淡淡的声音从墙头传来,语气平静未有丝毫起伏。
众人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城墙上站着一个面色冷清的女子,一身大红色衣裙,衣袂飘飘,目无波澜的盯着下面。
这人不是苏荃是谁?
“他罔顾法纪,私自入城!”
“法?哪一条法?何人立的法?”
“在这长陵城,我们冯大人便是法!当然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这人口中的王爷自然是左青言。东祁先皇所生的儿子就剩当今皇上和三皇子,三皇子没有封王,先皇的兄弟本来还有个秦王,最后也死了,就只剩下左青言这个先皇所封的异姓王爷。
“哦?王爷,这是你的意思?”
苏荃的眼神落在了不远处的左青言身上。
也不知何时,这城南门口不仅百姓围的水泄不通,左青言也站在了人群中。
“本王不记得这是哪一条法。”
“各位听见了吗?王爷不曾允人做这种事。”苏荃扬起一抹笑,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如一只翩飞的蝴蝶般轻盈的落在了地上。
“手上人命两条,事情再明白不过,此人该如何处置?”
“杀人当偿命。”左青言站在人群中,语气颇冷。
“王爷饶命啊!”那人见形势不对,立马跪了下来,对着左青言磕起头来。“小人也是听人吩咐,实在身不由己啊!”
“听谁吩咐?”苏荃暼了地上的人一眼。
“是,是冯大人,冯大人说不得让人进来的,若是有人非要闯进来,就,就杀鸡儆猴。”
“把这些混事套在王爷身上也是冯大人让做的?”
“这……””
“怎么?性命攸关的时候还有什么不能说?”苏荃走到一个官兵面前,从他腰间拔出一把刀来。
地上的人见苏荃这番动作,吓得往地上又磕了几个头。“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
“你可有饶过别人?”
苏荃也不再多话,手起刀落就这么轻松的结束了地上那人的性命,虽然那些百姓难民看得有些吓人,但心底也觉得出了口恶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王爷!”一个老妇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冲到空地上跪了下去,她垂着头不敢望向左青言,身子有些微颤。
“老妇有冤情,请,请王爷做主!”老妇人视死如归般,拜在地上。
那人群里,有人见老妇人这般动作眼里含着担忧,也有人试探的看向左青言,似乎都有什么隐情。
“有何冤情,尽管说来。”
见左青言并没有什么不满,那老妇人胆子更大了些。
“一个月前,我家老头子因为偷偷进这长陵城朝别人要了两个馒头,不偷不抢的,就被官兵给打了一顿抓了起来,到现在都没见着人。”老妇人一边说一边呜咽。“我家老头子本就是个瘸腿,身体也不好,当场被打的吐血,如今也不知道还活着没。”
“沈益,去将冯仕高抓起来。”左青言声音沉了几分,再望向跪在地上的老妇人时眉头蹙了起来,带着几丝看不明了的愁绪。只听他轻叹了一口气,“郾城发生了这样的事,都是本王的错,城被破,百姓死,是本王对不起你们。”
站在那身形笔直的男子,温润的声音带着自责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而后他弯下了腰,对着城门口那些难民深深鞠了一躬,他披散在身后的发丝因这动作,尽数滑落下来。
这一动作,惊到了在场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就连苏荃也怔住了。
当官的朝百姓鞠躬,这可是从未见过,何况这个人可比许多官都要大,除了当今皇上,从不需向任何人折腰。
也许是这满是诚意的一个弯腰,总算是勾起了左青言在无数百姓心中曾为他们捍守边关的回忆。
而这一日,苏荃也印在了心中,许久之后她再回忆起,那个一身白衫的男子,当着长陵百姓的面,郑重的对着郾城的难民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