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刘喜已叫韩林给拉走了。
刘喜家的和已叫姜薇请进了屋,韩林家的走近,正听刘喜家的挑着声音说:“听说姑娘到了这里,我们不放心,就过来瞧瞧。眼下瞧着,姑娘这里还成,这心也就略微放下了些。我们那庄子离这边也不算远,只七八十里的路,往后若姑娘有什么这边办不了事儿,就使人去寻我们。大事办不了,小事我们还是能出出力的。”
听话音,竟是个要告辞的意思。
韩林家的就是一怔,敢情他们真的只是来请安的?
姜薇也有些摸不透,略想了想就道:“成,丁香绿翘,替我送送刘嫂子。”若真有事,不和她说,指定要和她的丫头说。
刘喜家的心中一喜,忙道:“丁香姑娘就不用了,不是正忙着呢。绿翘姑娘一个人送就成了。”
哦~~~姜薇就了然了。
敢情这夫妻俩不是为她来的,而是为了她的丫头,准确地说是为了绿翘。
与此同时,心里升腾起一丝丝小失落,女主这是把她给抛弃了么?
但很快她就收了这份失落,目光在绿翘那张比大多数都要出色的脸蛋上落了落,鹅蛋脸,杏仁眼,柳眉弯弯,鼻子挺挺,削肩细腰,当真是个温柔可亲窈窕动人的小娘子。
她大概猜到刘喜两口子真正的来意了。
想要个单独说话的机会是吧,去外头多麻烦啊,就在院里解决呗。
作不在意状一摆手:“成,那绿翘就去吧,哦,对了,即刘嫂子费心来一趟,也不好叫她就这么走了。你带刘嫂子去后院瞧瞧,再到屋里瞧瞧,一来是安安她的心,二来,缺什么少什么的,也甭客气。总是他们的心意,不受反而不美了。”
刘喜家的头一回和她打交道,虽然后面的话也听到了,却并没有真正往心里去,反正她待五姑娘可没什么心意!
韩林家的和绿翘却是都听出来了,特别是绿翘,心里明镜似的,姑娘这是暗示她待会儿趁机咬上刘喜家的一口,叫她或是出出血,或是心里添些堵,反正不能让她这么顺顺当当地走了。如果今儿咬疼了,或许往后就不会再来了。
不觉暗里一笑,姑娘还是从前的性子,只要惹得她不高兴了,必得想法子在银钱上找补!
笑过之后又恍然,在她心里姑娘何时不是从前的性子了呢?那自然是最近这些天。
可从前她也没遇着这样的大事,兴许是经此一事长大了,又或者是人在不同的事情面前,反应并不尽相同而已。
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至于刘喜家的隐而未说的事儿,她自然也猜到了。
若是姑娘落到这份儿上,天天哭闹,惊慌失措的,她或许会悲会愤会怒。但眼下明明不是!
姑娘能稳得住,她有什么好担心的?不但不担心,反而抱着一种好整以暇的心态,带着刘喜媳妇去了后院儿。
先看还没开种的菜地,又带她去看鸡鸭猪,看完后院,又去了堂屋,看完堂屋,又要带着她看院子。
刘喜家的先前还能强忍着不耐凑个趣儿,可跟着看了半天了,还没完没了的。
便忙拉住绿翘的胳膊,斜着外头悄笑道:“绿翘姑娘,这倒不忙,来,咱们两个也好久不见了,趁机说会话儿。”
“好呀,嫂子坐。”绿翘从善如流收回脚,让刘喜家的坐了,自拎了小泥炉上温着的小铜壶,倒了两杯茶,这才坐下缓缓笑,“难得嫂子有心,还记得我们。才刚嫂子也看到了,我们姑娘这里虽然看着像那么回子事,可实则呢……”
她说着,忧愁地轻叹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这韩大娘吧,早先听人说,也算是个厚道的。哪知道,这人呐,闻名不如见面!一听说我们姑娘是叫发落来的,把我们姑娘就那么往院子里一扔,就不管不问了。后来,兴许是觉自己个太过份了,大半晌午的时候,才过来打个照面!还假情假意的说什么叫她家大儿媳弄菜,结果直到正午,才见着她送来的几片菜叶子!你说说,她这样的人,当头一脚踩到我们姑娘脸上,还能叫厚道?要真叫厚道,咱们府里那可没一个不厚道的!”
反正这都是实情,不过换了个说法而已,也不算太冤枉她。
绿翘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满脸只有气愤。
刘喜家的可没功夫和她呱啦这些。可一上来就说事儿,也显得太急切了,再说了,这可是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忙忙点头,挑眉又撇嘴儿:“这都是你们不常和她打交道,叫她给骗了。什么厚道都是骗人的,脾气臭硬倒是真的!”
绿翘就又忧愁地叹了口气:“这也是我们姑娘不走时运,府里那么些庄子,老太太没想起来,偏送她来了这里……”
说着,她话头一转,伸手握住刘喜家的双手,一脸恳切地道:“原这话我是不好说的,可如今,也只有嫂子记得我们了,也就不得不厚颜说了。我们姑娘这里,如今实在艰难,她呢,即是个把银子当回事,却又不把银子当回事的性子。早先手里倒握了几个钱,却叫她当散财童子散了个精光,所以如今我们手头,实在紧巴的得很。按说,嫂子头一回来,也不该和嫂子张口,可我又不晓得下次嫂子再来,韩家的还能不能叫我们见着嫂子的面儿,也不得不忍耻说了……”
“……嫂子若有心,手头也宽裕呢,看看能不能先挪五十两银子叫我们使使。你放心,这银子是我们姑娘借的,老太太再恼她,府里再不把她当回事,到底她还是府里的姑娘。月例什么的,老太太也没捋,只是一时下在气头上,顾不上说罢了。若是手头不宽裕呢,三十两也使得,好歹叫我们度一度这个难关,五姑娘定然忘不了嫂子的好……”
刘喜家的正在心里讥笑绿翘之前的话,那么些庄子,老太太为什么偏送五姑娘到这里来,那可不是她不走时运!
而是满府就数这个庄子破,就数这个庄子离府城远,也就数这个庄子周边没什么像样的大户人家。
是为着不叫府城那些世家,知道自家的丑事,看自家的笑话,故意遮掩的意思。
哪想到,这念头还没完,绿翘突然握了她的手,心里这就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是办惯了这样的事儿的,一向都是她先握别人的手,再来个推心置腹什么的,这突然的,叫绿翘抢了个先机,哪能不慌。
这正慌着,就听见绿翘这一大篇子话,鼻子都要气歪了!
谁把你们当回事了?谁心里有你们?她肝脾肺都有,就是没有心!那不过是她嘴上一说罢了,你们还敢当真了?还要和她借银子,一张口还是五十两?那没门儿!
刘喜家的蝎蛰一般,蹭地一下,大力把手给抽了回来。
绿翘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刘喜家的:“怎么?嫂子不愿意?”
刘喜家的简直要骂娘了,这本来该是她的台词儿!
可看着绿翘那张娇花一样的脸,还有自己想办的事儿,又骂不出来。
她强压下心里头几欲喷薄而出的怒气,一脸尴尬地艰难开口:“按说,五姑娘这里有难处,我是不能不管的,可我们也难……”
这头一句话说出去,下头的话就顺溜了。
她开始借着这话,和绿翘大倒苦水。
绿翘安安静静地听着,末了不好意思地柔和一笑:“这都怪我,是我太心急了,有病乱投医,嫂子即不凑手,那也就不用为难了!”
刘喜家的顿时又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又唯恐绿翘再提银子这茬子事,赶忙顺着这话,往旁处扯:“这也不是我说你,二姑娘虽也是庶出,可她是二房的,咱们府上,哪个房头最盛,你会不知道?偏为着一点子恩情,舍了二姑娘,投到她这个啥啥都算不上的人身边,不然,这会子哪用你作难?”
绿翘就轻轻地叹笑一声:“可那是五十银子呢,我又没能耐还,除了舍身往里填,还能怎么样呢?”
刘喜家的正要往她身上扯,这话个头极是合心,忙忙地道:“这也是你的可取之处,我从前常说……”
绿翘不等她“常说”完,就接话道:“那即这样,还请嫂子帮帮我们。银子没有,也不敢强求,就是五姑娘这里,缺衣裳缺被褥缺头面也缺吃食,这些旁人家里缺,嫂子家里想来是不缺的。不拘什么样的,一样先帮我们弄来一些,好歹叫我们熬到麦收之后。我们倒是和韩大娘提了,她说这个庄子本就是个穷的,帐上也没钱,你说说,我总不能眼瞧着姑娘吃不上穿不上吧,总是咱们府里的姑娘,真要到了那个地步,那成什么样子了?”
刘喜家的:“……”
这茬子破事,还饶不过去了还是怎么着?
她几次想插话,都寻不着话缝儿,干脆也不插了,只冷脸听着。
绿翘说完一抬头,见她这样子,再度皱眉:“怎么?嫂子不愿意?”
抢一回她的台词就得了,还要抢第二回!
刘喜家的这一回是想跳起来骂娘!
脸板得死死的,迎着绿翘疑惑的目光,重重点头,是,不愿意!
可随即她又缓了神色,苦了脸:“哎呀,也不是不愿意,实是我们的日子也艰难?”
绿翘先是做理解状点了点头,又疑惑:“一点子也没有?”
没你娘的腿儿!
刘喜家的在心里破口大骂。谁家里还没一点子家底子?可她有,就得拿出来么?
可是还没等她发作出来,绿翘已歉然笑起来:“我真是有病乱投医了,嫂子别怪。我们这头就先熬着吧。”
一副真的愁狠了,又很为人着想的样子。
刘喜家的一口气卡在胸腔里,不上不下的真是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