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大琴黑着脸阔步进入病房，放下床边的栏杆，搀扶万大河下床，让他站稳，然后弯腰从床下拿起尿壶，拧开盖子，交给万大河。

护士提醒万大琴，必须让万大河在尿壶里尿，目的是收集尿液，观察一天能尿多少。

“把帘子拉上，你出去。”万大河接了尿壶。

“您小心点。”万大琴拧着眉拉上帘子，站在七号床床尾，对父女俩露出微笑。

住院部十六楼是综合科室病房，所以住的病人比较杂。瘦老头患了白血病，女孩是他的女儿，脑子不怎么正常，有点傻。父女俩都吃低保，瞧病不要钱。

万大琴发现傻女不是吃就是睡，小日子过得挺舒坦，凭自己的本事长一身肉。

瘦老头和蔼可亲，眉眼弯弯，问：“你不上班？”

“兼职会计，主要在家陪读。”万大琴回答。

“你家有几个孩子？”

“一个。”

“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女孩挺好，懂事孝顺。”

万大河一边尿一边心里活动：女孩懂事孝顺，有什么用？长大了是别人家的人。大丫头只有一一一个女孩子，达明挣下那么大的家产，百年后留给谁？留给一一，那么大的财产不就落到外人手里了吗？让大丫头再生一个，她不愿意。不听老人言，将来有她后悔的。

约三分钟后。

“大琴，我好了。”

万大琴猜想：老爸每回尿得不利索，是不是有尿结石？

把尿壶盖拧紧，放在病床下，万大琴才搀扶万大河，让他躺在床上。

万大河提醒万大琴，把病床栏杆竖起来。他时不时会眼前发黑，担心自己会摔下床，病床两边的栏杆都竖着，即使晕倒了，不会从床上掉下去。

老爸这么爱惜自己的命，万大琴放心很多。爱惜自己的命，有活下去的欲望，不怕挺不过去。

万大河尿多少次，万大琴洗多少次手，每次都打肥皂，小手皮肤快洗破了。家里有一次性手套，明天带一包来医院。

“大琴，我今天小便次数更多了，几乎每隔十分钟就尿一次，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尿泡坏了？”

万大琴满头黑线。尿泡是什么？长什么样？应该说膀胱。老爷子不说则已，一说一语惊人，说的都是金句。“从医生把您从鬼门关抢回来，除了去门诊检查那段时间，您一直在挂水，尿能不多吗？昨天白天，护士没给您打吊水，所以尿少点。”

万大河一脸愁苦和不耐烦。“尿多点，不过是多尿几次，主要是我的胃，总是让我犯恶心，好像昨晚吃的馒头还在嗓子眼里，一次次往上涌，却又涌不出来，来来回回上下滑动，膈应得我难受。”

万大琴撇撇嘴，腹诽：您真的只是多尿几次？上午好点，下午十分钟一次，除去每回尿尿的那几分钟，一个小时，您至少尿四五次。您老人家太会折腾人了，也就我有耐心，不厌其烦的伺候您，换成您宝贝蛋儿子试试，指不定怎么数落您。

“大琴，你说我是不是有胃癌？”万大河问。

“您能不能不胡思乱想？”万大琴有些不耐烦了：“您想象力太丰富了，还很会折腾人。十分钟不到尿一次，这频率是不是过份高了？如果万小龙在这照顾您，您会这样吗？保证不会。您宁愿憋裤裆里了，也不会麻烦万小龙。万小龙是您的克星，我就该像万小龙这样对待您，您才会消停。都是亲生的，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就因为我是女儿？您可别小瞧女儿。儿子能干出来的事情，女儿一样能干出来，特别像我这样的，没女儿样，做出不孝敬父母的举动能惊天动地。”

万大河心里明白，大女儿气性大，还在气他说她没姐姐样，抓住机会就呛他。

“有抡拳头揍父亲的儿子，就有对父亲扇巴掌的女儿！”万大琴杏眼森森说出这句话，没吓到万大河，却把他逗乐了。

“小龙在这，我该尿的时候还会尿。你爸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不让尿出来。别对你爸瞪眼了，快去问问医生，上午的检查结果出来没有，嗝——”万大河长长地打了个粗重的嗝，在一股如漩涡一般的气流带动下，胃里的饭菜和药融合在一起鱼贯而出，涌向嗓子眼，一次次打转，发酵。那股让万大河难以忍受的恶心感包围了他，蔓延到四肢百骸，脑神经仿佛也被恶心感吞噬了。万大河连着呕五次，努力又努力再努力，最后一次终于咽回去了，眼泪毫无预兆从他的眼睛流出来，顺着脸颊华丽丽的流淌。这是把眼泪恶心出来了。

万大琴歪着嘴角，听完嗝声。“让您饭后半个小时吃药，您不听，现在难受了吧？”

“别和你老子一样，啰嗦个不停！我恶心，难受，受不了这个罪了，不如死了！死了，就不用受这份罪了！”万大河受不了了，提高嗓门叫唤。

“我啰嗦就对了，证明是您亲生的，您应该高兴。主治医生现在不在，明天早晨查房再问。”万大琴不理会万大河的激动，让他发泄，这样可以分散注意力，但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万大河撑不住了，脾气爆发了。

“你这个坏种，投错胎了，就该投胎个男伢！老子快被你气死了！”万大河实在受不了恶心了，用拳头狠狠捶打床，一拳接着一拳，捶得床板咚咚响，一边捶打一边哀嚎，“天啊，我怎么能得这样的病，我没做坏事，怎么就成这样了，老天爷，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想要我的命，你给我个痛快，不要这样慢慢折磨死我......”

见老爸又是捶拳头又是哀嚎，万大琴没了不耐烦，也不贫嘴了，只有心慌，急忙安慰老爷子。“爸爸爸，您别胡思乱想，忍着点，我这就去问医生。”老爸不会真有胃癌吧？毕竟身体是老爸的，只有老爸最清楚。

万大琴拔腿向病房外冲去，路过七号床时，腿肚子发软，差点栽倒。瘦老头看见了，心跟着提一下。

主治医生不在，万大琴只能问别的医生。医生听了之后，打开电脑，找到万大河的资料，说：“万大河有慢性胃炎。”

虽然是胃炎，万大琴还是吃了一惊。老爸身上的病太多了，心脏病，肺炎，气管炎，胃炎，或许还有别的病。

“医生，我爸现在叫唤胃难受，犯恶心。”万大琴眼睛里闪现泪光：“我爸胆子小，害怕自己得了胃癌，您有没有办法让我爸不恶心？”

“别急，我开些治疗胃炎的药。”医生看出万大琴着急了，语气比之前更温和：“药需要几个小时后才能到病房，具体几个小时，得看药房。”

“行，谢谢医生。”万大琴把眼睛里的湿意压回去，跑回房间，不知不觉打自己的脸，笑着回报医生的话，把不想孝顺老爸的心思不知道忘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