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海以后，嘉榕把照片全部传了过来。我也就把它们存在了手机里。

我给蓓蓓姐看这几张照片的时候，她说，“手举起来转圈的那张，和原图很像。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你围围巾那一张。”

我笑笑，“那张是在不经意间拍的，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然而我最喜欢的，却是我穿着风衣看着镜头的那一张。

本是为了那张刺绣画而拍，却拍出了跟那张刺绣画不一样，但我更喜欢的照片。那张照片里，我既没有穿红衣服，也没有光脚站在雪地里。这种超出预想的惊喜，有着耐人寻味的甜蜜。

之后有一天，嘉榕到我家楼下来找我。他为我放大洗好了我最喜欢的那一张，把它带了过来。我很诧异，因为我正有要去洗这张照片的打算。没想到他已是先我一步，帮我做好了。

他问我，“你打算把这张照片挂起来吗？”

“对，我想找一个相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来海角七号酒吧里，用黑框挂电影里的剧照。

他点点头，没说话。

于是我说，“有空吗？上去喝杯茶吧。”

他想了一下，轻快地答应道，“好。”

我们又走回了小区里。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慌乱。虽然妈妈没有在家，但是我害怕撞见熟人。万一他们跟我妈妈说起我带别人到家里来，我该怎么办呢？

不过幸好，一路上我们都没有碰见人。

到了家里，我让他先去沙发上坐下。我到厨房里，煮了一壶普洱咖啡。当我端着咖啡走出来，发现他站在电视机前，正仰头往上看。

他一定是在看那张毛笔字。那张书法作品本来是挂在我的卧室里，后来被我拿到电视机上挂着。那上面写的是曹操的《短歌行》。

我在餐桌前倒好两杯咖啡后，问他，“你要几勺糖？”

“两勺。”他淡淡地回答。

我搅拌好咖啡，端着杯子走到沙发前坐下，将咖啡放在茶几上，“你在看那幅毛笔字吗？”

“是。”他走回沙发前坐下，“你写的吗？”

“不是，虽然我学过，但那幅字是别人送给我妈妈的。”

“这样啊，其实我也学过毛笔字。”他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

“是吗？”我有些惊喜，“文房四宝我家有呢，要不你写写看？”

他把杯子放回茶几上，笑了笑，“写得不好，让人见笑。”

“没关系的，写写看嘛。”我热情地邀请道。

他不好扫了我的兴，只好答应下来，“好，我试试。”

“我去找东西。”说着，我起身走向卧房。很快，我就端出了笔墨纸砚。他帮着我把茶几的东西整到一起去，腾出足够的位置。

“看你露一手咯。”我调皮地笑着说。

他坐在茶几前的椅子上，把东西井井有条地摆放好，把墨水倒出一些。黑色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流入砚台，像是寂静深谷里淌出的清泉，幽深而神秘。他将湿毛笔用纸巾吸干，把笔毫完全浸透在墨水里，顺毫轻捋，动作流畅，面容沉稳。

随后，他提起笔，在砚台边轻轻刮去余墨，执笔问我，“我写什么好呢？”

我想起了挂在蓓蓓姐家里的那幅《水调歌头》，便说，“《水调歌头》吧，就那个明月几时有。”

他看了我一眼，是那样快的一眼，但眼神里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味道。然后，他微微低下头，流利地在纸上写起来。

我坐在沙发上，向前俯身看着他写的字——或许大多数时候我在看的其实是他。他写字的时候背很挺，紧紧地闭着嘴唇，只一心专注在他的毛笔字上。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随着他写的速度，慢慢地在心里念着。

他写的是繁体字，每一个字都偏瘦长，但是字迹苍劲有力，又很狂放，倒让我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当他写到“但愿人长久”的时候，那个“長”，最后一捺他写成了点，而且拖得很长。

仿佛在哪里见过的字迹，我却又说不出来。

他飞快地写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后，将笔搭在砚台上，偏头微笑地看着我。

我往后坐了一些，将背靠在沙发靠背上，调侃道，“写得这么好，还谦虚呢。”

他笑笑没说话。

“但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字迹。我没有贬低的意思，我只是说，似曾相识。”

“或许我写的字很大众。”他也坐到我边上来，端起咖啡笑着说。

我伸手把那幅字从茶几上拿过来，举在眼前看着，“看来我还得买两个框，一个裱照片，一个裱字。”

“我写得一般，还是不要挂了。”

我伸出食指，指着他，在空气里点了几下，拖长声音逗他说，“都跟你说啦，别跟我谦虚。”

他摇摇头笑起来，又喝了一口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