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
鹿鸣伸出了手去。
我也想修道啊!
眼见得人已远去,下半句无奈变成:“你走好啊!”
他回过头来打量众人,最后落在了王长龄身上,眼巴巴地道:“道长,你那儿有空房间不?”
当晚,鹿鸣歇在王长龄的道观内,第二日,他跟着安顺义去寻那能起死回生的奇人。
安顺义看着身旁如玉公子模样的鹿鸣,问他:“你究竟是何来历,当日落魄,现在却又一副贵公子打扮?”
他本还想问鹿鸣,你穿去的那件旧袍子哪里去了。
虽说是旧了,好歹能在当铺当个二三十文呢。
不过,看到鹿鸣的风姿,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鹿鸣道:“安郎不要怕,我之前跟你说的是真的,只是我另有奇遇,现在拜入了风雷山庄门下。”
安顺义心想救活妻子才是要紧事,只好略过此事不提。
到了东市某处牛棚边上,两人果然见到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正用路边的牛粪搓丸子。
乞丐衣服上面附了厚厚一层黑色污垢,头发乱糟糟的,粘成一股一股的辫子,数不清的虱子在发丝中爬来爬去。
鼻子里拖着长长的鼻涕,足有半尺长,口里唱着听不清的歌谣,每唱一句,就深吸一下,鼻涕瞬间被吸回了鼻孔里,又缓缓流出来。
略一靠近,就能闻得乞丐身上臭烘烘的味道,酸臭咸辣全混在了一块。
安顺义蹙起了眉头,悄悄问鹿鸣:“鹿公子,那道人是不是耍我,这种疯子怎么可能救人?”
鹿鸣劝道:“世间有很多有本事的人,不可以外貌度之!”
安顺义见附近有许多熟人,扭扭捏捏不肯上前。
鹿鸣便不理会他,走到疯乞丐面前,作揖道:“这位先生,求您救救我的外祖父!”
疯乞丐嘻嘻哈哈道:“这里有个公子在求我啊,公子你当我是美人吗?”
市场上人本就多,鹿鸣这个举动十分古怪,立即围了一群人。
有一些认得安顺义的,立刻指指点点,更有人以为同行来的安顺义也疯了,笑出声来。
安顺义脸皮登时红到了耳根。
他有秀才功名,在县城里也是个体面人,顿时羞怒不已,赶紧站远了一点,要跟鹿鸣和疯子撇清关系。
鹿鸣想着小时侯与外公的孺慕之情,硬生生忍着疯乞丐的一身臭味和众人的笑话,道:“我外祖父不久前罹患重症,肝脏生出肿囊,痛苦不堪,恐不久于人世,还望先生能救他一救!”
疯乞丐咧开了嘴,拍着手掌大笑,露出一口黑黄腥臭,缺了好几颗的牙齿:“世间人那么多,何必救他,死了好,死了好!”
围观者听了,也都笑了。
有人道:“这位公子,你外祖父多大年龄?”
“八十一岁。”
“八十一岁,活够了呀,还想怎么样!”
“阎王爷要收他,你又能如何!”
众人顿时不满,鼓噪起来。
有句话叫人生七十古来稀,活到七十岁尚且很少,何况八十一,这已经妥妥算是高寿了。
鹿鸣不理会他人嘲笑,你们可能觉得八十一岁已经活够了,对地球人来说可不算什么,因此只是对乞丐苦苦哀求。
那疯乞丐吐了鹿鸣一脸唾沫,道:“人家都说我是疯子,我说你才是疯子,居然求一个疯子治病,太好笑了!”
说着,又唱又跳,还抽出一根黑乎乎的搅屎棍去打鹿鸣。
那飞溅的屎尿吓得众人赶紧躲开。
鹿鸣一伸手便可将乞丐推开,但他手才抬起,便忍了下来。
他也不去擦脸上的唾沫,任他自干,忍着落在身上的棍子,头上都渗出了血也不挪动。
疯子打了半分钟,见鹿鸣不动,又将两根又长又浓的鼻涕揪下,抓起一个牛粪丸子,搓在一起,递到鹿鸣面前道:“来来,你还要求我救人,就吃了它!”
鹿鸣看了黑乎乎一团的牛粪丸子,有两根蛆虫的脑袋探出了丸子的外面还没死,正摇头摆脑。
鹿鸣条件反射,脖子一缩,差点呕出来。
“不吃就快走,快走!”乞丐笑道。
鹿鸣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用内力压制肠胃里的翻腾,接过牛粪丸子,闭着眼睛,硬着头皮将丸子吞了下去。
只是一吞了下去,鹿鸣便干呕起来,但却什么也呕不出来,那团牛粪好似堵在了胸口一般,十分气闷。
“牛粪好吃吧!”疯乞丐拍手大笑,转身就跑了。
鹿鸣连忙追去,却发现那疯乞丐跑的极快。
鹿鸣此时已知这疯乞丐绝非凡人,因为他又内力在身,如果想要吐出一个东西,又怎么会吐不出来,而且普通疯子他又怎么会追不上。
“先生慢走,等等我!”鹿鸣高声叫道。
那疯乞丐哈哈笑道:“还追我作甚,你要的东西,不都在你肚子你了,且去,且去!”
说罢,那疯子便已飘然远去,将鹿鸣甩下极远,渐渐不见了身影。
鹿鸣追之不及,停住脚步,只觉腹内溢出兰麝香气,头顶被打出的伤口已经愈合,身上的粪水也消失不见。
他以手蒙嘴,深吸了一口气,呕出了一颗核桃大小的碧绿丹丸,滴溜溜流光溢彩。
回去时,鹿鸣见安顺义还在原地等他。
“那疯子哪里去了?”
“安郎,莫要再称疯子,刚才那是一位高人无疑,我已求得治病丹药了,而且你看我身上,可还有臭味?”
安顺义仔细一看,果然如此,顿时嚎啕大哭:“我误了娘子啊,竟然有眼不识真仙!”
鹿鸣劝他道:“凌霄上人说了,你妻子的死并非命数,原本命不该绝的,或许另有机缘。”
“就是,就是!”安顺义怔了片刻,突然哭道,“道长说娘子是替我死的,她原不该死的,该死的是我!”
回到家中,安顺义痛心妻子惨死,恨不能一死了之。
陈氏还躺在床上,眼见此刻救治无望,安顺义支开了陈二郎,自己一人把她从棺材里抱了出来,放到了床上。
鹿鸣不明所以,但见安顺义痛不欲生,也只好上前帮忙,无论如何,陈氏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对他一衣三餐之恩。
陈氏的肚子被剖开大窟窿,一搬动,肠子内脏等都翻了出来,安顺义只得用手将这些内脏塞回去。
想到妻子往日对自己的好,安顺义禁不住泪水长流,一边哭一边收拾尸体。
待放好妻子,安顺义背对着鹿鸣,突然解开衣服,取出一柄短刀来,插入了胸膛。
鹿鸣发现异状,吃了一惊,问道:“安郎,你这是作甚,快放下刀!”
安顺义状若疯狂,流泪道:“你莫要阻我,那道长说了,原本是该我死娘子活的,他就在我耳边跟我说,原本是该我死换娘子活的!”
他用力剖开胸膛,却不见血,反倒是一团东西猛地从胸口往外冲,落在了陈氏的胸膛里。
鹿鸣探头去看,陈氏的胸膛里多了一颗热腾腾的心脏,正突突跳动,表面冒着氤氲热气。
鹿鸣大吃一惊,之所以陪安顺义回来,就是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却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出。
安顺义胸口多了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却没有立即死。
他将陈氏的内脏全部塞回肚子里,用两手合起陈氏的胸腔,用尽力气抱着,稍一松劲,就有热气从缝中冒出来。
鹿鸣忙找来绳子,将陈氏的腰身捆起来。
不一会儿,陈氏原本冰冷的身体似乎温暖起来,僵硬的肢体也变得松动。
鹿鸣又搬来火盆,点燃木柴烘烤,给陈氏盖上被子。
过了半刻钟,陈氏的鼻腔里竟然开始有了气息。
再过了半刻钟,陈氏猛然睁开了眼,坐了起来,大喊一声:“胸口好闷啊!”
安顺义大喜,慌忙扶住陈氏,问她感觉如何。
陈氏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好似你死了,我去找个疯子救你,有个胖道长出来说了几句话,梦一下就醒了!”
安顺义检查她的伤口,却见只剩下一条淡红色的细细长疤,不疼不痒。
“活了!”
“活了!”
“活了!”
安顺义连喊三声,仰面便倒,气息全无。
鹿鸣已有鬼修功法,从安顺义剖胸取心,便知他已经死了,后面纯粹是鬼魂凭借意志,强留人间所为。
此刻,他的鬼魂已飘飘荡荡,落入墙角一团来自冥界的迷雾中,消失不见。
鹿鸣知道这必是某位大能暗中所为,那位大能手段自然不必提,倒是安顺义让他真正大吃一惊。
这时,王长龄、马长春和一陌生书生推门进来,见了屋内陈氏抱着安顺义尸身痛哭,问了前后经过,口中称善。
马长春一指头点在陈氏头上,陈氏便软软睡了过去了,又为她盖上被子。
鹿鸣奇道:“你们怎么会来的?”
王长龄道:“凌霄道人突然使纸鹤传讯,我等过来收拾首尾罢了,没想到竟然是这番变故。”
他指着同行而来的书生,为鹿鸣介绍:“这位是浙江生员,名唤宁采臣,性情最是慷慨豪爽,这几日正好寄宿在道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