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杯盏碎裂的声音刺进清岚的耳朵，崇安公公回来了，救星来了。

“怎么回事？”崇安顾不得摔碎的杯盏，只三两步奔过来。

“喊热，说要回去，然后就突然倒下了。公公，是不是赶紧传太医。”清岚焦急的看着崇安，像是看到了主心骨，毕竟在她面前倒下的是大齐的皇帝，她只是个在书库当差的小小宫女，自然是慌的不像样子。

崇安闻言觉得有些不对劲，欲从清岚怀中抱回昭仁帝，然而他失败了，不知何时，昭仁帝紧紧握住了清岚的手腕，而清岚因为过于慌乱也没有察觉到，崇安索性放任昭仁帝躺在清岚怀里。清岚没有得到崇安的回应，暗暗焦急，却见崇安抬眼示意她安静，紧接着伸出三指，握住了昭仁帝的手腕，开始诊脉，看着他的动作，清岚一下子呆住，甚至忘记了呼吸。

崇安诊脉很快，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马上从怀中拿出一纯黑色锦囊出来，倒出一粒雪色药丸，喂入昭仁帝口中，清岚也不敢多问，在这宫里，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已喂了陛下服下清心丹，你先在此处守着照顾好陛下，我去去就来。”崇安站起身，嘱咐清岚看顾好陛下，他还要找人传话召御辇过来，清心丹的作用很小，只能暂时缓解。

大约崇安刚下楼，昭仁帝就睁开了眼睛，但他只是醒了，却并没有清醒过来，他的眸色极深，无意识的看向清岚，清岚似有所察觉，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神时，竟有些颤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昭仁帝的症状有些严重，崇安的清心丸只让他安静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时间一到，他又回到了之前面色赤红，满头大汗的样子，而且状况也越发严重了，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不知道是哪里不适，他握住清岚手腕的力道也骤然变大，使得清岚差点把他摔到地上去。

“呼…”挣扎间昭仁帝不知何时抱住了清岚，下巴也搁在她的肩上，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项间，沉重的呼吸声也一下一下地在她耳边响起。

清岚浑身都僵硬了。

不行，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她追求的只是在宫里平静平安的活着，等到二十五岁时可以出宫去，然后开一家小小的书铺，日子悠悠闲闲普普通通的过下去，现在这种情况绝对不能继续发展下去，否则她想要的都会成为泡影。

清岚放弃直接抵抗，她一手继续勉力推拒，另一手在一旁摸索着，试图找些东西将昭仁帝击晕，管不了什么后果了。然而四周就只有软和的书籍，并不能一击得手。

匆忙间，清岚摸到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圆球，是那颗夜明珠，她把珠子攥在手里，用力握了握，似乎可以一试，她欣喜不已，一把将夜明珠高举，却突然停住下。

天水阁偏僻人少，而云管事也不会过分约束众人，因此那些宫女太监闲聊间时不时会带上贵人的趣事，或林贵妃爱吃醋，或瑜婕妤好武艺，而谈及昭仁帝时，提到最多的还是他的好颜色，不过于阳刚也不过于阴柔，支支吾吾了半天却发现再多的赞美都不足以形容，最后留下的只有干巴巴的俊秀雅致四个字。

她一直不信他们的说辞，一个男人，再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

而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明珠的光芒太过柔和，导致了灯下美人的错觉，毕竟清岚从未离他这般近，近到看清他面容的每一处，俊秀雅致当真是配不上他。

尤其是那双眼睛，太过深邃，此刻半眯着，毫无焦距，却也觉得目光沉沉，如深水般注视着你，只要一对上，就觉得自己能够放弃所有抵抗，心甘情愿地溺死在里面。

“嘶啦！”

再犹豫就来不及了，顾不上羞耻，清岚错开与他对上的视线，闭上眼，掩住其中已然氤氲的雾气，高举夜明珠，用力挥下。

“住手！”

一声暴喝，清岚动作顿时被打断，似脱力般，仍旧散发着细细光芒的夜明珠从她高举的手中跌落。

“我……”清岚急忙扯住衣领，看向来人，泪珠不由自主地坠落，她攥紧手指，不知所措。

崇安站在楼梯口，刚上来时只一瞥便马上避开视线，他知道目前正在发生什么并且将要发生什么，只庆幸来得及阻止清岚。

只深深看了清岚一眼，崇安便转身下楼去，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住，吩咐道“不得损害龙体。”

甚至不需要再多的言语，清岚便已经懂了崇安的意思，她深知，如果她刚刚真的砸下去，等待自己的多半是以谋逆罪论处，或发往慎刑司，或直接被杖毙，或被凌迟，甚至可能累及这天水阁的上上下下，而她只是一个宫女，是这朱红牢笼里的女子

一而再再而三的勇气早已被消耗殆尽，剩下的只有理智和现实。

……

夜深了，弯月渐渐升至半空，清冷的月光也倾洒到木质雕花窗沿上，偌大的天水阁二楼，又再次归于平静，只余下两道浅浅的呼吸声。

清岚累极，额头抵着书架闭目平息，之前还妥帖的发髻变得十分散乱，鬓角的珠花与发带也不知道遗落在哪里，汗水也在慢慢干涸。

夜风透过窗户吹进来，挟带了一丝丝寒意。

怕是会着凉啊，清岚强撑住几近涣散的精神，撑起酸痛的手臂，扶着眼前的书架，试图让自己起身脱离桎梏。

却又是一个愣神，行为停滞，惊诧与羞怒爬上双颊，只能暂且又落回那人怀中。

混蛋。

不顾眼前那背靠着书架，安然入睡的人是大齐的九五至尊，清岚忍不住低骂出声。

然而这并不能缓解她此刻愤然的情绪，她根本无法忽视。

她也不会再穿这身衣服了，如何洗？如何烧？洗又下不去手，烧又违法宫规，只能藏起来，再不让见天日，眼不见为净罢。

思及此，清岚面上又流露出愤怒来，她恨恨盯着眼前这人的睡脸，试图再在心中辱骂一遍泄愤。

然而眼前的景致太过养眼，皇室的人命生的好，脸也长的好，就拿眼前这人来说，他的眉眼就是生的恰到好处，连眼下的微青也无丝毫折损他的好样貌。

他头上的发冠不知丢哪去了，原本束着的长发也披散了一肩，与之前那副尊贵姿态不同，现下的眉眼更加精致，全然一副谪仙的样子。

而自己，就像是卑微的胆敢触碰仙人的蝼蚁。

清岚咬着下唇，脸色煞白，浓浓的委屈占满了心绪。

凭什么，又不是自己愿意的。

被幸只是个意外，幸好这人一直都不甚清醒，也许根本不会记得今夜之事，这样对她最好，他依旧高高在上，她也能恢复以前的样子，熬到年岁出宫去，然后到处走一走看一看，也许到江南落脚，开个书铺，养只猫，平平淡淡过一生。

她清楚明白自己的身份。

泪水划过双颊滑落，止也止不住。

她不想哭的，不想变得软弱可欺让人失望…

可是她又能让谁失望。

满腹的委屈让她无法思考，也无法停止哭泣，她所幸把脸埋进手臂，企图让泪水染进袖子里，散在秋夜里，随外头天上的上弦月而去。

足足又过了一刻钟，清岚才勉强拾掇好自己，心理和躯体上的双重不适也达到了巅峰，她现在只想忘记这些糟心的事情，立刻回去躺下睡一觉，最好一睡不醒。

清岚开口唤人。

崇安很快就上了楼，他也不说话，依旧低垂着头，盯着地板，像是那处有金银珠宝似得。他手里捧了两块青色的毯子，依旧低着头将其中一块递给了一旁靠坐在书架旁清岚。

清岚也顾不上尴尬，赶紧接过毯子披在身上。她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想走，但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外面肯定很多人在，以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如果现在离开，那到天亮了就是流言蜚语淹死她的时候，这里脏乱的环境，还需要有人来收拾。

更别提，还有件更为重要的事。

思索间，崇安已将昭仁帝收拾妥帖。

“劳烦清岚姑娘了。”语毕，崇安扶起昭仁帝准备下楼。

“大人！”清岚急忙开口叫住对方。

崇安闻言停下，因搀扶着昭仁帝没有转过身来，但确实是等着清岚说话的样子。

捏了捏衣角，清岚开口道：“陛下若没有记起，请大人帮忙隐瞒，奴婢，奴婢不想。”

宫中宫人皆望陛下宠爱，尤其是宫女，若承了恩便是祖上冒青烟的事，哪怕只有一次，清岚这番言语真是让崇安为之讶异，他还是第一回遇上这种与众不同的。

“为何？”崇安侧过身去，忍不住发问。

清岚连忙跪正，双手交错大拜，复起，一字一句道：“盼归乡。”

归乡啊…

崇安有些茫然，“若是陛下提及，我自如实相告。”话毕，继续扶着人下楼去了。

过了好一会，清岚才反应过来崇安话中的含义，心中一松。

她靠在雕花木窗后向楼下看去，透着朦胧不清的月光，她隐隐看见有两个小黄门上前从崇安手中接过昭仁帝扶上御辇，紧接着一声低声唱礼，一行人渐渐远去，消失在长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