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看着二楼一个个男子下来,始终未看到那位冯桓,倒为难起来。万一两人还在房内温存,自己贸然前去岂不尴尬。
此时米面铺的伙计开始把货物一袋袋送进来,经过清点,又一件件往马车上运。后厨抬出两口半人高的大锅,预备着搬走。锅碗瓢盆运出运进,明夷觉得自己在这儿杵着都嫌碍事。罢了,去二楼等着,她二人再缠绵也得出来吧,不行还能在邢卿那儿坐坐。
从二楼看下去,大厅人群越发熙攘,却并不十分嘈杂,各行其事,井然有序。看这规模,已经超过明夷对于巡花宴的预期。仅这次新采购的用于施粥的白瓷碗,就推成了小山。
她再次对殷妈妈此人感到敬佩又不解,能将行露院开成长安第一销金窝,其商业手段、人脉背景必然十分了得,凭此,作何生意不能大成?虽都不如经营青楼这么好赚,但她又为人仗义,为善最乐,并不像一心逐利求财的奸商。
也许,身为女子在其他行业难以崭露头角?或者,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缘故……
正想着,身后邢卿的房门微微打开,他探出半个身子:“明娘子真乃女中豪杰,将军面前亦无惧色。”
明夷瞥他一眼:“怎么你都看到了?不怕暴露了自己吗?”
邢卿不以为忤:“本就不是冲着我来,况且那位将军不过走个过场,连搜查的功夫都省了。”
明夷玩笑道:“邢卿如此美貌,倒真是要防着采花大盗。”
“明娘子说笑了。”邢卿说着,却不开门,“况且以我听闻,那位采花大盗未必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就葵娘此事,他将葵娘放了,却重伤周郎将。恐怕采花是假,教训恶人才真。”
明夷狐疑地看着他,他这言之灼灼似乎亲眼目睹一般,葵娘的房间虽与他的不是紧挨着,距离也并不远。以他的内力,一楼的对话能听得清晰,葵娘房里的争斗如若他有心,走到室外,恐怕也能一字不差落入耳中。他却未施予援手,这人,比她,比连山更心硬。
明夷知道也不能怪责他,身处行露院风尘地,背负血海深仇,面对未知的可怕敌人,他没有变成阴暗嗜血的怪物已经不易,哪还能指望他对别人怀多大善意。如自己,不也是蝇营狗苟,保全性命家财为重吗?
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些别扭,也没了去他屋里坐坐的心思。两人假言假语有什么意思。说到底,她亏欠邢卿不少人情,也怕他追着自己要高人。
邢卿见她踟蹰在外,好奇道:“怎不去师娘子房中?”
明夷苦笑:“她昨夜有客,恐怕此刻还没有走。”
邢卿抬了抬眉:“你放心,我听得两个时辰前她房门有开闭之声,应当已经走了。”
两个时辰前那岂不是凌晨三四点?这游侠的生物钟可真是与别不同。明夷又看了眼邢卿,这人耳目还真是机灵,只不过深宵半夜他不睡觉又在做什么?
邢卿捕捉到她的狐疑,干笑道:“我一向夜半有打坐修炼的习惯,倒是白昼用来睡眠得多。”说着,打了个哈欠。
明夷看半开的门内,他还穿着轻薄的丝织汗衫,半透着还能见到若隐若现的肌肤,大约如此才不便让她入内。便催促他:“你快回房休息吧,我找红依去。”
敲了敲洪奕的门,里面声音沙哑慵懒:“谁啊。”
“还能有谁?”明夷想到自己傻站半天,有些气,“能进来吗?”
“自个儿进来吧。”洪奕听是她,也懒得客套。
明夷进门时,她还躺在床上,发鬓散乱,双眼迷离,薄被之下估计衣衫不整。脸上绯红未散,嘴唇上口脂残了一半,却饱满可人。明夷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见此状,知她一夜风流,应当是宾主尽欢。
明夷作势扒拉她被子,洪奕才迅速醒了神:“做什么,你这个女流氓!”
“我看看那位冯少侠有没有粗手粗脚把我家洪奕弄坏了。”明夷笑得十分邪恶。
洪奕岂会是吃亏的那个,作势要扯开被子,又迅速拉上:“本来给你看看也无妨,但我们姐妹一场,我可不想刺激到你,毕竟你每天孤家寡人的,身边鲜肉又不肯吃。”
明夷隔着被子打了下她的肚子:“看来他是把我们洪小姐伺候舒服了,牙尖嘴利的,心情大好呀!”
洪奕痴痴笑起来,抱着被子坐起身,把明夷拉在身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柔声说:“说真的,我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契合的人了,甚至,从没有遇到过。”
明夷翻了个白眼:“别人不知,我陪你这么多年,虽说这几年你很少动心,但之前你也没少说遇到真爱之类的。”
“那时候我傻,不懂事,听在耳里就信。”洪奕说得认真,“等我看清了,就真的只走肾不走心了。今天好明天散,我完全不会留恋。但这次,不一样。”
明夷沉默了会儿,她明白洪奕的玩世不恭背后有什么,也明白这样的女人真动了心有多真,拍了拍她的手:“有什么不一样。你们才见了一次,就是一场One night stand。一夜能走的只是肾吧,如何走心?”
“不是一夜,他说他会经常来看我,他说我是他的。”洪奕说得肯定,脸上的热度传播开,让明夷的脸颊都快烧起来。
“你不是告诉我,男人床上说的话,绝不能当真吗?”明夷始终对游侠身份的冯桓持保留意见,“何况,我打听了,他是个游侠,居无定所,就跟没有脚的小鸟一样,我怕你受伤。”
洪奕低着头,声音未有一点迟疑:“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有这种感觉,但就是有,没有办法。如果他是没有脚的小鸟,我愿意在这里等他来时,抬头看他,远远一眼都满足。有一天等我学会了飞,我就跟着他,在天空中,永不降落。”
明夷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是因为肉麻,而是被震住了。没想过洪奕会对一个陌生人投入到如此地步,完完全全不像她所熟悉的、聪明洒脱的那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