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方才酒池中如同无暇玉璧般的四君子想比,换上华裳的四君子是金雕玉琢的金身菩萨,完美到令人自惭形秽,大把拥趸愿意匍匐在他们脚边,祈求一个垂怜的眼神。
戴着面具的客人噤声屏息一霎之后,便是更大的汹涌,催着殷妈妈赶紧公布龙柱清点结果。
殷妈妈眼光扫了一圈,正落在明夷所在的角落,明夷浑身一凛,蹲了下去,她感觉自己面前的墙被殷妈妈的目光灼穿了,落在自己身上,火辣辣的。
不知不觉竟然看了这么久,一会儿客人带着小郎们上楼也不知是不是要从外头走,看来是时候跑路了。总得在殷妈妈赶到会客那间房时装作从容的样子。
至于其后是谁能与竹君共度良宵,她也顾不得了,左右都只能看到一张面具。只是叹息这神祗般的男子,白白便宜了那些老贼。
明夷踉跄着穿过竹林,顾不得其他,只想快速回到原来的位置,尽量掩饰。幸好人都集中在那小楼,路上也未撞到小厮和岑伯,算是顺利。
回到会客的书房,桌上茶点未被动过,应当是没有人来添茶倒水,她心又放下一点。
坐回桌边,将浸泡颜色变深的八宝茶汤喝了一口,也不顾味道,又胡乱吃了两口点心。低头见自己的鞋子被露水打湿,无法处理,只得藏在裙裾之内。见还无人来,干脆单手撑着头,假寐起来。
眼睛虽闭着,明夷的全身都处于紧张状态,时刻关注着外头的声响。终于等到一阵碎碎的脚步,一声爽朗的笑:“明夷这是等乏了?”
她睫毛抖动两下,作出初醒的样子,耸了耸肩膀,笑道:“也不知睡了多久?让妈妈笑话了。”
“哪里,是我怠慢了才对。今日教坊有重要客人来,我也走不开。行露院那儿的事儿我还没抽出空去看呢,真是还麻烦明夷特意来通报。”殷妈妈走到她面前,眼光扫了一眼她的衣裙,未说什么。
明夷低头看,自己裙子上虽扫干净了竹叶,但被竹叶上的凝露蹭上的水印斑斑驳驳,甚为显眼。可既然殷妈妈不说破,她也假作不知。
“殷妈妈无需特意过去处理了,只不过是个无赖泼皮,已经被打发了。我以为妈妈没得到消息,才来跑一趟,岑伯说您已经知道了,我觉着来了不见一面不太礼貌。”明夷站起了身,“既然妈妈这儿有重要事,我也见着了人,就不再叨扰了。”
殷妈妈手伸过来,直接压在她手背上:“何必着急,既然来了,就到我那儿坐会儿。也带你看一下教坊的夜景。这么晚你一人回去也不安全,我替你安排间舒适的房间。”
明夷看她一眼,殷妈妈脸上一切如常,这安排正中她下怀,便笑道:“那就厚着脸皮烦妈妈一夜了。”
殷妈妈从墙上摘了一只宫灯下来,走在前头,穿过曲径通幽的庭院:“长安虽繁荣,许多客人却都向往江南的雅致,因此我这园子里,移植了不少南方花草,添了水景,要灵气许多。”
明夷点头称是:“果然是与一般的庭院气韵不同,格外秀美。”
眼前就是那片竹林,明夷心里微颤。难不成殷妈妈如此坦荡,要带她参观自己最核心的酒池小楼?殷妈妈在竹林前站定,回过神来,眼神里似有若无,看得她心里毛毛的。殷妈妈开口道:“这竹林尽头就是我竹君教坊接待最尊贵客人的竹君楼,只可惜今日客人来得多,住满了,不得请明夷参观,改日再来。”
明夷听言反而心宽了些,若是殷妈妈真将一切坦坦荡荡摆开,她反倒不知怎么反应。殷妈妈如此老辣之人,给看什么,不给看什么都有计较,给你看得越多,想要索求的你不出卖的保障也越多。
殷妈妈转身将她带入竹林一侧的小道,幽深神秘,静谧无声,偶有雀鸟惊起,似擦着发髻而过。小道尽头,又是豁然开朗,三层的巨大建筑,如同宫殿一般,屋檐立着精雕细琢的檐角走兽,隐隐竟闪出金光,大概是镀了金。气韵宏大,看来这才是竹君教坊的主体建筑。
楼前立着一个老人,正是岑伯。他将门推开,一层静默无声,黑漆漆一片。从灯笼映照出的样子,很想行露院的设置。应是客人听曲喝酒的共用空间。殷妈妈介绍说:“竹君教坊虽闭门迎客,但客人也有三六九等之分,普通的客人便在这教坊一层观赏小郎的演出,再心痒,也是只可远观,肯花大价钱,才能使小郎陪着喝酒玩乐,至多不过是一亲香泽。”
岑伯一路往上,沿着楼梯用手中蜡烛将两侧墙壁上烛台点燃,好照亮殷妈妈与明夷脚下的路。明夷往下观看,比行露院要气派一些,有专用的舞台,在教坊正中间。毕竟是以教坊为名,乐舞自然是一流。
二楼都是雅间,岑伯打开一间房来,外头看着虽不显眼,里面却五脏俱全。餐桌,琴凳,美人榻,比行露院的房间要大上一倍。殷妈妈解释道:“这雅间里头是客人与小郎私会的场所,但与行露院不同,小郎不能在此接客。这里头得干干净净,至多不过是给客人松动下筋骨。大多数客人有心仪的小郎都会预约雅间,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在大庭广众孟浪。”
明夷好奇道:“若是有更多的需求呢?”
殷妈妈笑道:“那便是另一种价钱,或往方才看的竹君楼去留宿,或出高价带出教坊过夜。但没有天大的面子,是不让带出去的。”
明夷赶紧行了个礼:“那妈妈容我将辛五郎与贾七郎带走,真是对我太厚待了。”
殷妈妈拍了拍她手臂:“你待你便如女儿一般,莫说如此见外的话。”
明夷身上一凛,觉着这过了份的亲热让她骨子里发冷,想自己若不问这一句,便有些太假:“今日怎不见小郎们与客人?”
殷妈妈看了她一眼,嘴边似笑非笑:“今日所有小郎都一同招待贵客去了,教坊自然是不对外迎客。”
明夷假作恍然大悟:“哦,看来今日确实与别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