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如此坚决要学成上乘武功,这出乎明夷的意料,但看时之初的表情,似乎早有预判。
时之初缓缓说道:“你需将你真实的心思告诉我,我看你有几分想学,我就教你几分。”
伯颜的眼神飘向窗外,明夷知道他心有顾虑,说道:“那些东西在东市买不齐全,一时半会儿你阿娘回不来。”
伯颜定了定神,缓缓点头。从头开始回忆。
伯颜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在扬州,上官帮派之中。老帮主帮务繁忙,常在外,难得回来,都会给他带回新鲜玩意儿。而比他大了十来岁的表姨上官运更是喜欢将他带在身边,与巨雷霆一起玩耍。反倒是自己的阿娘,常年在米面铺里忙碌,总到天黑才见到踪影。
他的童年可说无忧无虑,唯一萦绕心里的问题是,为什么他没有阿爷,为什么帮中有人说起他阿娘,背地里叫她储寡妇?
待他懂些事,阿娘跟他说了原委。储娘子的阿娘是上官老帮主的胞妹,与阿爷双双死于山贼之手,留下储娘子在舅父身边长大。待到及笄之年,便嫁到上官家的世交,常州府储家。婚后也算琴瑟和谐,但他阿爷命短,不到两年,便生了恶疾一命呜呼。储家各房争斗也盛,哪容得下她,便说她命薄克夫,多加刁难。储娘子此时已有遗腹子,为了能顺利诞下孩儿,只得忍辱吞声。
储伯颜诞生之日,当储娘子看到生下的是男孩儿,悲喜交加。喜在为自己亡夫留下血脉,悲在储家知道生下是男孩儿,定会夺子驱母,要她二人骨肉分离。
储娘子当机立断,拿出珍藏的嫁妆金饰贿赂稳婆,只说诞下的是女孩儿。储家人听到,便听之任之,看都没看一眼。之后,储娘子母子也断了衣食来源,靠着变卖嫁妆体己过了数月,待储娘子身体恢复,便偷偷带着伯颜离开了常州府,投奔扬州上官家。储家只觉得少了两个无用人,也只当无事。
储伯颜头一回听到完整的事由,是八岁上下,抱着阿娘浑身发抖。储娘子训斥他男儿岂可如此胆怯懦弱,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恨他们,欺负阿娘!”
储娘子搂着伯颜哭了一场,抹干泪说:“你一定要争气,要为你阿爷争气,以后创一番大事业,再光明正大回储家!”
伯颜狠狠摇头:“不要,我不要回储家,我要在上官家。”
储娘子深深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自此后,储娘子对伯颜愈加严厉,字写不好一顿鞭笞,不敬长辈便是两个耳光。伯颜最记得有一次,他与帮中人的儿子有了口角,大打出手。储娘子赶来,把他带回屋,让他自己在房梁上挂上绳子,爬椅子上倒立。储娘子将他绑在梁上,倒吊着用马鞭抽了三十下。
明夷听到他形容,都觉得疼得不行:“你阿娘也太严厉了,都没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我说了,因为听到他背后说我阿娘是克夫脸,储寡妇,我才忍不住和他动手。阿娘听了,并没有停下鞭子,只是打完又一边掉泪一遍给我上药。那时我不懂,但我也知道,阿娘一定有她的原因。”伯颜淡淡说道,早将鞭笞和疼痛忘得一干二净。
明夷微微皱着眉,叹了口气:“你阿娘定是受了不少委屈。也难得你如此懂事。”
明夷看了眼时之初,见他表情,知道他与自己一样,心疼这个孩子,也真心有些喜欢他。
储伯颜再长大些,到十三岁上下,终于明白了阿娘为何对自己严苛,为何起早贪黑如此辛劳。
虽然老帮主自小看着储娘子长大,感情深厚,但帮派不是他一人的帮派,他排除众议,将米面铺交给储娘子打理,帮里长老和兄弟都有不服,虽表面上不与她为难,但暗自散布米面铺不是上官产业的言论,引得地痞流氓没了忌惮,都想去占些便宜。
那些地痞去米面铺找麻烦要打点,一开始储娘子还向帮里兄弟求救,但几次都是姗姗来迟,让她损失了银两不说,还常要承受言语调戏。一次有地痞拿了钱还拉着储娘子的手不放,想要动手动脚,个子瘦小的伯颜从铺子后面冲了出来,拿着特意藏起的菜刀乱挥乱叫一阵,倒是吓退了地痞,也吓得储娘子搂着他直发抖,生怕他错手伤了自己。
伯颜不明白为什么阿娘不向老帮主告状,储娘子说,君子能护你一时,小人能害你一世。
储伯颜想要练武的心思,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嗯,我明白。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敢欺负你阿娘了,我们上官帮派会越来越强大,也不会再容忍那种害群之马,不用担心。”明夷心头都软了,如果有这么一个如此维护自己的儿子,是为娘最大的幸福吧。
储伯颜眼中十分坚定:“我一定要练成武功,靠任何人都不如靠自己。”
尽管艰辛,储娘子还是将米面铺经营得有声有色,渐渐帮里反对的声音都不见了。尤其是夏幻枫来了之后,担任副帮主之职,帮里的风气大为改变。
夏幻枫将那些无所事事的混混都赶了出去,并吸纳了开武馆的花子贤入帮为长老,负责保护帮内各家生意平安。更与储娘子一起,将私盐生意扩大,使米面铺成为帮内最大的收入来源。
伯颜以为日子会好过些了。储娘子并不那么认为,对伯颜的教育和训练更加严格,在生意上也是殚精竭虑。
又碰上上官运父女遇难,石若山接任帮主。储娘子那一阵形如枯槁,她视舅父如同阿爷,视表妹如亲妹,如此打击,若非伯颜在侧,怕是濒临崩溃。
哀恸未平,又添新愁。石若山明里暗里表达出对储娘子不交账本的不满。石若山又升了自己拉拢来的马成凌为长老,用肖氏夫妇负责质铺,这一帮子人都认为储娘子的帐很不清楚,私盐的利润没有那么少。
明夷一下子醒了神,这个问题,也是她一直纠结的,也许今天能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