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早,想到还有时之初在等着她,明夷归心似箭。多丧多迷茫的情绪,只要在他身边,就可以像迷了魂异样抛开。管它人命值几许,管它明日王朝覆灭江湖翻天,每看到他镇定温柔的笑容,都淡如烟云,不成问题。
偏在踏出行露院时,一人挡在面前,唤住了她。
这人她认得,平康坊的坊正,长安众坊中最不可一世的一个。来往平康坊不愿张扬的达官贵人太多,多见几个权贵便觉得自己也身价百倍,这样的小人她看不起也惹不起。而她这样的小商人,虽有几分薄名,从来也不在人家眼里。
那坊正满脸堆笑,递上一封信:“一位大人托在下交给娘子。”
明夷点头致谢,尚在犹豫要不要给些打赏,坊正已一脸谄媚连连作揖告了辞。
能让这种势利小人如此巴结陪笑的人,不用看信,她也知道是谁。
信上只有“见信面晤,寤夜待卿”八个字,下书一个平字。明夷拿着这信,心里有种违和感,是伍谦平的手笔无误,只是这语气透着一种暧昧,令她觉得异样。
倒是坊正的态度,让她更笃定,伍谦平升任京兆尹的事大有希望。长安的小官吏最不可缺的就是对政治风向的敏感度,尤其是东市周围的坊正,信息灵通得很,平康坊尤甚。
这么张扬,让坊正来行露院门口守株待兔给明夷送信,原因也不难猜。其一,明夷这个挡箭牌是真的好用,越是做得暧昧越是欲盖弥彰,让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他二人有染。便不会怀疑他不近女色是有什么隐疾,也不会显得他不涉烟花之地故作清高。其二,他是真的需要确保明夷今晚能去,也知道明夷如今有爱郎在侧,不便到新昌坊请人。
看来这个约是必须要赴,明夷深深叹了口气,托行露院的小厮给自己备一辆马车,直奔少尹府。早去早回,她不想让时之初有何误解。
到少尹府,给她开门的是一个面善的小厮,回想了下,正是往常跟在老管家身后帮着牵马掌灯的小厮。只不过换了身齐整些的衣衫,和老管家的相若,想来是继任了管家的位子。当然,以伍谦平的德性,是不会给下人做什么质料上乘的衣裳的。
小管家一脸严肃,身板挺直,像是怕人因他年纪小就有所轻视,要摆出不好欺负的样子来。也不看明夷,硬邦邦甩来一句:“大人在书房等候娘子,请跟我来。”
明夷随他进门,看他绷着脸的样子,觉得有趣,故意逗他说话:“小管家新上任,我还未恭喜。”
小管家没想到她会开口,身上一颤,手中灯笼的光焰摇了几下。院内本就不舍得点灯,漆黑吓人,这光影一晃,更似黑暗中有什么伺机而动的怪物,让人毛骨悚然。
小管家差点自己绊了一跤:“明娘子不用客气。”
明夷忍住笑,不由又想起老管家来:“以往总是老管家带我进来,虽然他瞧不上我,但如今没有他与我斗嘴,还颇有些想念。”
小管家镇定了会儿,总算能开口多说几个字:“娘子想多了,老管家怎会瞧不上娘子。只是他自幼看着少尹大人长大,无论何时都是想着护卫大人的利益。”
“是啊,与我这样的女子纠缠不清,对大人总是有损清誉之事。”明夷顺口说道。
“明夷又胡说什么?”一声训斥,却带着笑意,竟是伍谦平迎了过来,看来他在书房中始终关注着院内的动静。
明夷定神一看,差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穿了件轻薄无比的家常月白长袍,像是睡袍,质地看上去极轻盈,领口大敞,毫不避讳。肩上也是漫不经心披了件靛青色绣同色连珠纹的蜀锦长衫,略微挡些夏夜的凉风。
平素看他,总是规规整整的官服或深色圆领长袍,没料到经能见到他如此慵懒随意的模样。
伍谦平见明夷愣在那儿,若有如无笑了笑,拉起她的手引到书房中,叮嘱管家:“你退下吧,院门闩好,勿让人打扰。”
小管家应了声,退下,将书房门也带上。
明夷皱着眉打量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伍谦平走到桌边坐下,也唤明夷过去品茶:“今日我翻看黄历,写着宜会佳人,谈风月,便将明夷请来一聚。”
明夷知他是玩笑,笑道:“哪本黄历,你拿来一看,我必去砸了他铺子。”
“怎么?这么多年交情,我就不值得明夷花费一个时辰来清谈闲坐吗?”伍谦平啜饮了一口茶,眼神落在明夷眼里,咄咄逼人。
明夷端起茶杯,闻了一下:“我的时间哪有谦平兄的金贵,正因这么多年交情,谦平兄的心思我怎会不知?无事哪会想起明夷。”
伍谦平哈哈笑道:“明夷又冤枉我,今日还真无大事,只是许久不见,确有些想念了。”
伍谦平说着,目光落到书房的窗户上,窗开到一半,正对着门口的长廊,也是院内到书房必经之处。
明夷心知他是在意外面是否有人偷听。
“今夜谦平兄的穿着甚为别致。”明夷也配合说些风月之词。
伍谦平一愣,低头看了下,嘴边扬起三分轻佻笑容:“我以为明夷对我毫无感觉。”
明夷将杯中茶饮尽,苦,涩,却能清心。她怎会感觉不到伍谦平周身满满的色气,比往常正襟危坐时不知加了多少分。她需要用力控制,才能制止自己盯着他的胸前秀色,是啊,男子也是有胸前秀色的,不比女子逊色。伍谦平胸口光滑细嫩,虽不强壮,却线条优美,若有如无肌肉,从文气雅致中透出一丝男人味,也是极好看的。
只是,比不过我的之初。明夷心里想。自己爱郎的胸膛,宽广热烈,充满安全感,还有她熟悉而迷恋的淡淡药香,恐怕此生都逃不过了。
想到时之初,一切的其它念头都灰飞烟灭,只剩下残留在眼角眉梢的隐隐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