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三爷今日正好没出门，在书房里整理南来县的资料，再过不久，他就得出发去入职。

听旁人说，南来县地形偏僻，土地贫瘠，故着人收集些信息，他趁闲暇时，做些针对性的记录。

“老爷，小姐来了。”有诚神色有些怪异，门忘记敲便直接推开了来。

常三爷挑眉，神色晦暗的瞥了有诚一眼，撩起袖子，将笔放置在笔架上，又将桌面上的书合拢放进身后的书架里，只留下几张作废的纸。

常三爷缓缓道：“让她进来吧。”

常之瑶走进来，常三爷大吃一惊，只见她头发凌乱，袖子掉了一节，衣服各处脏兮兮，脸上倒是很平静，不过因为人小皮肤白嫩，整个人还是显得可伶兮兮。

常三爷心里转过几个念头，面上不动声色：“这是怎么了？”

常之瑶不哭不闹，只瞪着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常三爷，语气平淡三连问：“爹爹，什么是杂种呀？为什么要我是傻子和聋子呀？为什么大人摔倒了要来打我？”

似乎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不知怎么，常三爷突然就心疼了，即使他还没有了解前因后果，但打心底里觉得常之瑶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么小小的一团，还那么懵懂无知，突然就没了母亲，跟着他回了常家，他却因为逃避，一直未去陪陪她，只留了两个不顶事的丫鬟照顾她。

常三爷突然伸手抱起常之瑶，眼里藏着悲痛与怜惜，为了不让她误会他不相信她，没有直接问出对事情经过的疑问。

常三爷软声安慰道：“我们瑶姐儿不是杂种，是爹爹的珍宝，说那些话的人都是坏人，你不用听，等爹爹把他们教训一顿，就没人敢这么说你了。”

常之瑶压下翘起的嘴角，回抱住常三爷的脖子，在他耳边偷偷打个哈欠，糯软着声音道：“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她们是骗人的，娘亲说过爹爹是最厉害的人，如果有不懂的，只要问爹爹就可以了，娘亲果然没骗我，爹爹真的知道，我好喜欢爹爹阿。”

常三爷一听，心更是软的一塌糊涂，听见常之瑶打哈欠都这么小心翼翼，父爱一瞬间达到顶峰，用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常之瑶的背：“瑶姐儿，是不是困了，让巧言带你回去睡觉好不好？”

常之瑶在常三爷怀里打了个哆嗦，委屈巴巴的道：“爹爹，我不敢回去，会被许多大人抓起来打的。”

常三爷闻言脸色沉了下来。

见常三爷没有说话，常之瑶以为他是对自己不满，赶忙扭过身，用自己的小圆手，撑起眼皮，怪脸凑到常三爷面前，乖巧懂事道：“你看，我一点也不困，我在这里坐一会就走好不好，爹爹？”

常三爷看出了常之瑶的忐忑与害怕，脸色更加难看，往她的丫鬟看了眼，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缓和脸色哄道：“那你先在里头的塌上睡一会，爹爹过会送你回去。”

常之瑶听了忙不迭点头，立马爬出常三爷的怀抱，朝他眉眼弯弯，甜甜一笑，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巧言往里头跑去。

常三爷没有跟进去，而是等了一会儿，冷凝着脸抬步走出书房，沉声问有诚道：“查清楚小姐遇到什么事了吗？”

有诚为难的看了常三爷一眼，简略说了下事情经过。

常三爷听了，脸色没有那么难看，只神情有些复杂。

“老太太派来的人正等着您呢，怕是想让你走一趟。”有诚知常三爷为难，小心翼翼禀告，又向等在几米远外的人招了招手。

那人拘谨的跑过来，弯着腰，腆着笑脸道：“三老爷，老太太那出了点事，请您过去一趟。”

常三爷颔首，面色复杂的往书房看一眼，将有诚留下来照顾常之瑶，就提步往净心居去了。

【宿主，没想到你还挺会演，也真敢胡诌，常老太太可没骂过你杂种噢。】

【常三爷只要问一下常老太太，就知道你是骗人的，你不怕到时候遭到反噬吗？】

“便宜爹不会信的。”常之瑶翘着小脚，欣赏着巧言的表情，得意笑道。

巧言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脑子里一直在想，是谁与常之瑶说过那些不讲究的话，都没纠正常之瑶不太美观的躺姿。

【她可是他娘，还有那么多丫鬟给常老太太作证呢。】

常之瑶抬着小脚在巧言眼前晃了晃，没反应，她心情更好，挤兑道：“哼哼，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我只知道你放着捷径不走，妄图去相信你这个坏心爹。】系统有些不忿，要知道常三爷可不是有父爱的人。

常之瑶很想说一句，你和便宜爹看不出谁比谁坏，但她还是忍住了。

“我可不是相信便宜爹噢，我这是因势利导。”常之瑶高深莫测的道，“你看吧，我肯定一点事没有。”

【为什么？你给我解释解释。】系统不信又有些好奇。

常之瑶此时从激动心情中平静下来，正好有些无聊，便道：“行吧，我心情好，给你指点一二。”

“我是单纯可爱，刚没了娘的小苦瓜，常老太太是暴躁易怒的大南瓜，常老太太讨厌我的便宜娘，就迁怒我，对我说些难听的话，还想叫人对我动手，这是不是事情的真相？”

【你这么说好像也对，可是也没这么严重，常老太太可没有骂你杂种？想对你动手不是因为你把她的屋子弄的稀碎吗？】系统困惑。

“哼哼，有什么区别吗？她是没骂，但她有可能骂，她是后动手的，可是她确实想打我。”常之瑶委屈，“常老太太一告状，便宜爹就知道我为什么会问那些问题了，所以，虽然人伤物毁破坏大了些，但常三爷只会觉得，都是常老太太自己造成的。”

“常三爷抱着对我的心疼，对常老太太的不满，再听着常老太太的怒骂和旁边丫鬟的煽风点火，常三爷只会越发觉得我是多么弱小，多么凄惨，多么惹人疼爱。”

【可是你怎么确定常三爷会信你呢？常老太太可是他亲娘，你才和他相处几天呀，而且她们那边那么多人作证，你只有一个丫鬟帮你说话。】

“就是因为这样，常三爷才会相信我呀，他知道常老太太的性子，也了解常老太太对便宜娘的态度。”常之瑶无趣的躺平身子，闭上眼睛。

“他一问常老太太为什么要骂我那些话，常老太太和她的丫鬟就会否认，说我是在撒谎，可是她们越是这样否认，便宜爹就越会相信我说的话。”

其实常之瑶没说的是，常三爷之所以不会罚她，肯定是有所顾忌，虽然常三爷表现的好似非常心疼她，可是，她只感受到了虚伪，半点没感受到父爱的存在。

常之瑶相信常三爷是不敢罚她，所以才选择相信她是单纯可伶的小棉袄，不然，她可能就是常三爷献给常老太太的孝心了。

另一边，也确实如此。

常老太太的屋子已经被收拾了一番，碎片被收走，水迹被擦干，桌椅被重新摆放整齐，狼藉混乱全然不见。

常三爷一进门，对有诚有些不满，心想说的太夸张了些，也觉得常老太太有点小题大做，不过嘴上还是朝常老太太道：“听说瑶姐儿惹了太太生气，儿子先向太太赔个罪，太太可不要因此气着自己。”

常老太太听了脸色稍微好看些，却觉得更加觉得自己生气的有道理，当着常三爷的面将常之瑶母女大肆怒骂了一通，大致意思就是常之瑶果然是张氏的女儿，一样的没有规矩。

常三爷瞬间脸色就难看了起来，要知道他才见过张文言最美的样子，还没来得及相处，人就没了。

便在潜意识里将过去的张文言进行了美化，只觉得哪处都美，哪处都好，哪听得常老太太这般诋毁。

而且常老太太越骂，越显得她尖酸刻薄，也让他想起新婚时，常老太太对张氏做的那些事，更是不满，但这是自己的母亲，他也说不出难听的话。

李妈妈在一旁发现常老太太越说，常三爷的脸色越难看，赶忙端茶让老太太润润喉，她趁机把事情经过告诉常三爷，当然其中少不了有所偏向。

果然常三爷脸色缓和了些，不过之前已经听过一遍了，所以对李妈妈的话，常三爷是这样听的。

瑶姐儿先是被晾在外面，又一进屋子就被常老太太怒骂，李妈妈作为他派给常之瑶的管事妈妈，不仅没有帮忙，反而在其中添柴加火。

至于常之瑶问的杂种之类的问题，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李妈妈的叙述里，那便是李妈妈也知道说不出口，所以为常老太太进行遮掩。

要知道他可是听常老太太骂过更难听的话，最让他后怕的是，如果让常老太太的人把常之瑶抓住了，那……

常三爷思绪混乱的理了理前因后果，顺手端起刚上的热茶，烫的眉头纠在一起。

他臭着脸想，瑶姐儿或许有错，但是情有可原。

为什么对常老太太不恭敬？因为常老太太迁怒。

为什么不懂规矩？这是因为没了母亲，所以没人教。

为什么才来请安？因为他没有尽到责。

这样一想，似乎得怪他才是，常三爷的心彻底偏向常之瑶。

但他既不能骂自己，也不能责怪常老太太，只能和稀泥道：“太太，我知道你素来就不喜欢张氏，可是逝者为大，你也应该放下对她的偏见才是，瑶姐儿可不仅仅是她的女儿，还是我的女儿，你的嫡亲孙女。”

“她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不求你对她多么爱护，但也不应该如此苛责，这让我见了，心里实在有些不好受。”

常三爷瞅了常老太太一眼，见她还是满脸愤怒，语气委屈又为难道：“太太，您说她没有规矩，这不就是怪我没把她教好吗？”

“这给旁人知道了，不得说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哪里有能力去管一县百姓，我看，我还是在家闲着算了。”

常老太太听了这话，果然消了怒气，又扯到常三爷的前途身上，也有些悻悻然，只嘴硬道：“你才刚接她回来，怎么能说是你教的，再说了，这教女儿怎么能和管百姓比。”

常三爷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常老太太，直看得她越来越心虚，才道：“竟然您这么不喜欢她，以后我就不让她往您身边凑，日常请安什么也都免了，不来惹您的眼，您看这样行吗？”

这话一说，常老太太脑袋有些发晕，看似是常三爷以她为重，其实是不相信她，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

她眼含伤心的看着常三爷，感觉回到了张氏刚进门的时候，那时也是这样，她是恶毒婆婆，张氏是弱小无辜小媳妇。

现在她是恶毒祖母，常之瑶便是弱小无辜小孙女。

常老太太有些心灰意冷，这么多年了，自家儿子还是不信她，与外人一样认为她坏，她毒。

常老太太偏过头，冷着脸漠然道：“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以后别让她到我面前来，免得我心情不好，就把她害了。”

“最好这辈子都别让我看到她，也别想让我承认有这么个孙女。”

常三爷听出常老太太的气还是没有顺，人更是往偏里想了，心里叹口气，不耐的朝其他人挥挥手。

等人都出去了，常三爷站起身，一边殷勤的给常老太太捏肩捶背，一边耐心哄道：“太太，这不是说气话不是，她是我嫡长女，不是你孙女是什么。”

“再说了，你为儿子想想，张氏她爹可是皇上亲自点的人，她哥张文谚也是要被重用的，更别说还有那么多人得了张家的好。”

“本来当年那般对张氏，就得受张氏她爹责怪，如果张氏人在还能说说好话，结果突然没了，如何与张家交代？”常三爷边说边意味深长的盯着常老太太。

提起张氏，又想到几年前，常老太太眼睛闪了闪。

看出常老太太的心虚，常三爷心里一咯噔，庆幸自己没有细查张文言的死。

常三爷单眼微眯，接着道：“幸好张氏还留了个瑶姐儿，我们才有与张家谈的条件，可是如果瑶姐儿在常家受了委屈，张家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会不会一生气，就往外递些不好听的话？到时候我的官，大哥的官，您说能做的顺利吗？”

常老太太一路陪着常老太爷走过来，一下就听懂了常三爷的意思，脸色有些苍白，只嘴硬道：“张家要是这么厉害，当初怎么会被流放。”

常三爷嘴角一挑，坐回原位，压低声音道：“太太，当初的事情太复杂了，也就是张家只是流放而已。”

“您要这么想，要是张家不厉害，您说怎么短短三年多，他们就回来了，还受了当今的重用呢？”

常老太太手一抖，有些后怕，

但还是倔强道：“反正以后别想我对张氏的女儿有什么好脸色。”

终于说通了常老太太，常三爷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茶已经变冷，常三爷也没叫人重新换一杯，直接一口喝完。

又耐着性子将常老太太的心情哄好，这才离开净心居，李妈妈接受到常三爷的眼色，识趣的跟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