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华的这番话让左宗棠听得脸上表情风云变幻,最后,他长长地叹息一声:“真是后生可畏啊!”他看着夏华,目光里尽是欣赏,“广西的乡野山沟里竟然能出你这么一个惊世俊才,左某不得不心悦诚服!明王,左某一开始倚老卖老、傲慢无礼,还请你能够多多包涵。明王,快请坐下来吧!”他终于“允许”夏华在他面前坐下了。
夏华没有坐,他忍住心头的激动:“左公,您愿意帮助晚生了吗?”
“帮助你?”左宗棠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明王,你觉得你们会成功吗?”
“当然不会!”夏华干脆利索地道。
左宗棠顿时愣住了,夏华的否定态度让他措手不及、大出意料:“你你自己都不认为你们会成功?”
夏华一脸不屑:“怎么可能会成功?”
左宗棠几乎哑然,夏华的回答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让他深感诧异不已:“明王,你自己都不认为自己会成功?你”
“左公您搞错了!”夏华正色地道,“我是说,洪秀全他们不会成功,我可没有说我自己。”
“你的意思是”左宗棠心头一动。
“他洪秀全是他洪秀全,我夏华是我夏华。”夏华再次露出微笑,“晚生只是身不由己地暂时性跟着洪秀全,但晚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洪秀全一条路走到黑,他注定会失败,晚生怎么可能为他陪葬?”
左宗棠顿时明白了,他也露出微笑:“好,你说说看,洪秀全他们为什么会失败?”
夏华耸耸肩:“这不是明摆着吗?洪秀全他们现在看似声势滔天、不可阻挡,但早已经埋下了三大必败隐患。第一,洪秀全以西方宗教邪说起家,糊弄基层老百姓还行,如何招揽广大知识分子?没有广大知识分子加盟效力,洪秀全怎么可能成功?洪秀全的政治旗号堪称先天不足,竟然使用西方宗教邪说,本就遭到中国本土知识分子们的排斥和厌恶,更与中华传统思想、儒家学说信仰完全悖逆,堪称臭棋,儒学乃我中学,岂能丢弃夏华这句话说得言不由衷,但他知道左宗棠的思想信仰是儒家学说,因此不能在左宗棠面前过度地抨击儒学第二,洪秀全不但厌恶人,还仇视社会中坚势力即广大汉人地主阶层,严重地损害了汉人地主阶层的利益,早晚遭到汉人地主阶层全面反扑第三,洪秀全还没形成气候便大肆封王,不仅如此,洪秀全其实只是名义上的最高领袖,他掌握的实权其实不强,并且,洪秀全无心权术谋略,只知沉迷声色犬马的享乐,导致部下杨秀清等人实力和势力日益强盛,君弱而臣强,再加上杨秀清野心勃勃、权欲熏心,早晚祸起萧墙、自相残杀。”
左宗棠再次叹息一声:“明王,左某确实大大地轻视你了。你的头脑、眼光、心计都是非同凡响的,你对满清朝廷和太平天国的缺陷、隐患都看得清清楚楚,真是令左某叹为观止。”他看着夏华,“看样子,明王早就打算另起炉灶、自立门户了?”
夏华点点头:“是的,所以,我急需左公的教导、指点、鞭策,还请左公能够帮助晚生。”
左宗棠淡淡一笑:“如果我还是不同意呢?”
夏华摊开手:“那我只能拿出两个最后的办法了。”
左宗棠兴趣浓厚地道:“什么两个最后的办法?左某拭目以待。”
夏华笑道:“第一个办法就是”他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向着左宗棠跪下了,“跪求左公。”
左宗棠被夏华毫无预兆的下跪举动吓了一跳,随即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又有几分厌恶厌烦和轻视:“明王此举岂不是强人所难?你是不是还要再说倘若左公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这种话?明王,礼贤下士、求贤若渴是美德,但也无需如此折辱人格。你这么做,未免有些矫枉过正,非但没让左某感受到你的诚意,反而还对你重新产生了轻视之意,还请明王自重。”
夏华跪在左宗棠面前,昂头看着左宗棠:“左公是否认为晚生此举很没出息?左公错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宁折不屈,跪天地跪祖宗跪父母,岂能随便给人下跪?但我向左公下跪得光明磊落、心安理得,为何?因为我不是为我自己向左公下跪的,我是为了无数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天下苍生而向左公下跪的!我想得到左公的相助,不是为了让我自己成就宏图大业、称王称帝,而是为了挽救天下苍生!让我中华所有同胞都能过上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美好生活,让我中华扶摇直上九万里,重新傲立于世界之巅,让我中华人走在国外可以昂首挺胸,让人类的科学、文艺、思想等众多领域里出现中国人越来越多的名字,直至让中国引领世界文明潮流,如此,我为何不可向左公跪下呢?”夏华向左宗棠下跪“完全不亏”,反正左宗棠是民族英雄。作为一个后世人,向民族英雄前辈下跪,完全就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左宗棠脸上的厌恶、厌烦、轻视之意一扫而空,他凝视着夏华,沉吟半晌后开口道:“如果我仍然不同意呢?”
夏华微笑道:“那我就只能使用第二个办法。”
左宗棠饶有兴趣:“哦?什么办法?”
夏华郑重其事地道:“放左公离去。”
左宗棠惊奇了:“放我离去?你就不怕放虎归山?”他呵呵一笑,“你不是应该杀了左某,从而除掉左某这个后患吗?你应该知道,左某既然不肯为你效力,离去后,肯定为清廷效力。”
夏华摇头:“不会的,左公虽然只是效忠于满清,但却也会为中华立下丰功伟绩,晚生岂敢动左公一丝一毫?左公执意要走,晚生别无他法,只能恭送左公离去。左n效了满清朝廷,晚生自然多了一个强大的、可怕的对手,但是,晚生无惧。”夏华神色凛然,“左公的才华才干虽然百倍于晚生,但左n效的是一个即将崩溃的腐朽朝廷,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这就注定了晚生早晚会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战胜左公!左公现在没有被晚生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无妨,晚生以后会在战场上用刀箭枪炮打得左公心服口服!”他说得比左宗棠更狂妄。
左宗棠听得哈哈大笑:“说得好!说服不了左某,就在战场上打服左某,有志气!哈哈!”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一个报告声:“两千岁,属下前来复命!”
夏华听得出是焦玉明的声音:“进来吧!”他同时站起身。
焦玉明大步走进营帐,看到左宗棠后,他有些吃惊,然后望向夏华,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夏华笑道:“在左公面前,有话直说。”
焦玉明犹豫了一下,说道:“两千岁,一切都已按照你的计划完成了。程裔采、骆秉章、罗绕典、鲍起豹、向荣、和春、秦定三等人,包括江忠源在内,带着一千人于半小时前通过长沙城东北处松雅湖一带离开了长沙城,清军的武器装备、辎重物资、粮饷财帛都按照约定留在了长沙城内,其中的一半金银财帛被程裔采、骆秉章等人带去了松雅湖,留放在了那里。属下已经带人前去接收并且及时转移走了,合计白银一百十万多两、黄金五万多两。”
夏华满意无比地听完焦玉明的报告,点头:“做得好,辛苦了。对了,萧朝贵、罗大纲、苏三娘还有明王娘都不知道吧?”
焦玉明道:“两千岁放心!干这事的是卫队营第三连以及转轮堂湖南站的人手,没惊动萧朝贵、罗大纲、苏三娘、明王娘以及他们的部队。当时,卫队营第三连埋伏在松雅湖附近,罗大纲部一个团就在后方,该团毫不知情,以为只是正常的调遣部署。如果程裔采、骆秉章等人按约定行事,卫队团第三连就上前接收金银财帛,放其离去,如果程裔采、骆秉章等人不按约定行事,卫队团第三样将会联合罗大纲部的那个团,对程裔采、骆秉章等人展开攻杀。事实是,程裔采、骆秉章等人老老实实地按约定行事,留下了买命钱,我们自然放他们离去。”
“非常好。”夏华听得喜形于色,然后挥挥手,“先下去吧,把事情收拾干净,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喏!”焦玉明转身离去,走出了营帐。
夏华回头望向左宗棠,只见左宗棠已经听得一脸不可思议。“左公想问什么,请尽管问,晚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夏华微笑道。
“你跟程裔采、骆秉章等人怎么会有联系?”左宗棠感到匪夷所思。
“左公切莫误会,我不是程裔采、骆秉章他们的人,他们也不是我的人,大家各为其主,只不过,我和他们在各得所需的情况下做了一笔买卖而已。”夏华得意地笑道,然后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左宗棠。
左宗棠听得感到如梦如幻:“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无法理解夏华此举的用意。
“两个原因。”夏华竖起手指,“第一,为了捞银子呗!攻破了长沙城,萧朝贵、罗大纲、苏三娘等人的部队肯定一窝蜂地一起进去,缴获到的金银财帛都会上交洪秀全的圣库,我在那种众目睽睽的情况下还怎么中饱私囊、贪污公款?我毕竟没有自己的嫡系军队,第2师是萧朝贵的部队,第7旅是罗大纲的,第9旅是苏三娘的,萧朝贵跟我关系很不和,罗苏两人虽然跟我关系很好,但毕竟还不是我的人,我不敢冒险,至于我老婆洪宣娇,她是第9旅的副旅长,本来就要听命于苏三娘,况且,她到底是姓洪的,假如她发现我在背地里干的这些事情,谁知道她是站在我这个丈夫的这边,还是站在她那个二哥洪秀全的那边,我必须连她都要瞒过。左公,您已经知道了,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另起炉灶、自立门户,那么,我就需要大量的启动资金啊,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我必须不择手段地捞钱敛财。您看,跟程裔采、骆秉章等人达成了这个协议,我捞到了差不多两百万两金银,并且完全吃独食,何乐不为呢?第二,为了克制住太平天国。满清朝廷是魔鬼,太平天国也是魔鬼,这两个魔鬼无论哪一个得势,都会荼毒天下、祸害苍生,因此,既不能让满清剿灭了太平天国,也不能让太平天国颠覆了满清,眼下,满清明显不敌太平天国,那么,满清克制太平天国的武器在哪里?就在湖南省。长沙是湖南省会,太平军兵临城下,湘省过半精英云集于长沙,比如左公您,不也打算前往长沙城内吗?如果太平军攻破长沙城,湘省精英必然死伤一大片,如此,湘省军政势力集团还怎么崛起呢?满清还用什么克制太平天国呢?所以,我必须放过长沙城内的湘省精英们,确保湘省军政势力集团以后能够崛起,克制太平天国,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夹缝中趁势崛起!”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堪称豪气万丈。
左宗棠不是听得很懂,但他已经深深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智慧、智谋都远远地超出了他的预料。沉吟了一会儿后,左宗棠看着夏华:“你似乎忘了一件事,左某还未向你投效,你却把你的很多机密事情毫无保留地告予左某,你就不怕”
“怕什么?”夏华爽然一笑,“左公倘若愿意助我,你我从此就是一家人了,左公自然会为我保守秘密,反之,左公倘若不愿意助我,你我从此就是敌人了,敌人说的话,谁会信?只会被认为是挑拨离间、抹黑诬陷的手段而已。不管哪个可能性,我都大可向左公开诚布公。”
左宗棠一愣,随后忍不住哈哈而笑:“明王啊明王,你可真是算无遗策啊!左某自诩聪明过人,却也被你算得死死的。”
夏华收起笑意,重新恢复恭敬虔诚地看向左宗棠:“左公,请恕晚生再次询问,您愿意帮助晚生吗?”
左宗棠脸上笑意随之消逝,重新浮现出一种凝重的神色。小半天后,左宗棠苦笑道:“既然程总督、骆巡抚他们已经弃城而走,那我现在也没必要去长沙城了。”他抬头凝视着夏华。
夏华激动得心脏砰砰跳:“左公,您答应了?”
左宗棠脸上似笑非笑:“非也、非也,我可没有答应,不过,你让我充满了极度的好奇,我阅人无数、从未走眼,没想到却偏偏对你前所未有地看走了眼,你真是让我深感不可思议。有意思,有意思,真有意思。”他兴趣浓厚地看着夏华,似乎夏华不是人,是一个让他前所未见、深感新奇的东西。说着,左宗棠缓缓地站起身,微笑着道:“左某打算以后常来做客,向明王多多讨教讨教,不知明王愿意否?”
夏华大喜,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左宗棠明显已经被他说服得差不多了,但还想多多考察考察夏华,判断夏华到底值不值得让他为之效力效忠。夏华心花怒放,恭恭敬敬地向左宗棠作揖行礼:“左公哪里的话,是晚生需要左公多多教导、指点、鞭策,多谢左公了。”
左宗棠继续微笑道:“那么,左某现在可否离去?”
夏华连连道:“左公请随意,左公来去。”
左宗棠呵呵一笑:“你就不怕我黄鹤一去不复返?”
夏华笑道:“我与左公都是君子坦荡荡,何必那么疑神疑鬼?左公愿意来,我倒履相迎,左公不愿意来,我翘首以待。”
左宗棠哈哈一笑:“好、好、好!”说完,施施然地离去。
“左公慢走!晚生恭送左公!”夏华在左宗棠身后毕恭毕敬地为之送行。
“对了!”左宗棠临走前,回头叮嘱道,“攻破长沙城后,切莫伤及无辜,切莫纵兵破坏。”
“左公大可放心,我肯定约束部队,不祸害长沙城和长沙城的无辜百姓。”夏华点点头,正色凛然地道,“苍生至上,这是我的信念。不只是长沙城,还有全湖南省,还有别的地方,只要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我都会保护无辜者不受戕害。”
左宗棠目露欣悦神色:“不错,不错。”言罢离去。
左宗棠离开后,夏华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喜悦、兴奋、激动中,这时,营帐外有人道:“两千岁!属下有事报告!”
夏华听得出是转轮堂湖南站站长刘启虎的声音:“进来。”
刘启虎步入营长,半跪行礼:“两千岁,有人希望投效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