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顿时一片静悄悄,空气仿佛凝固了,夏华、李素贞、赵空军一起一动不动地犹如被点穴般僵硬着,赵空军埋着头,夏华和李素贞大眼瞪小眼,要不是马车时不时地轻轻颠簸,乍一看,马车里场景宛若时间停止一样。
“你开玩笑吧?”过了足足一分钟,夏华艰难无比地憋出这么一句,当李素贞对他说“您被戴绿帽子了”,他脑子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因为李素贞说的话完全超出了他的感知。夏华完全不感到震惊、愤怒、恼恨,而是感到匪夷所思和啼笑皆非,他觉得李素贞简直就是搞笑。
李素贞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夏华,赵空军仍然低低地埋着头,犹如一只鸵鸟。
夏华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他是一个十分理性的人,理智告诉他:李素贞没有说假话。尽管醒悟并且明白了这一点,夏华仍然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他好歹是一个统治两个省地盘、手握十几万大军的枭雄级人物了,虽然他还远远地没有成为“中国第一”,但是,平心而论,不管是咸丰、曾国藩、僧格林沁还是洪秀全、杨秀清,中国境内还真没有让他感到畏惧的人,一对一的话,夏华还真的不怕任何人。在这样的心理下,夏华觉得李素贞说的事就好像一头老虎被一条野狗下战书。“给老子戴绿帽子?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谁有这个本事?谁有这个胆子?”夏华仍然没有震惊、愤怒、恼恨等情绪,他只是感到极度的惊奇和极度的困惑。夏华目前只有四位夫人,即洪宣娇、赵萍、傅善祥、周秀英,四位夫人个个都是心甘情愿地跟随他的爱人,个个都有着坚固的感情基础,没有一个是被他强娶霸占的,他很有自信四位夫人在感情上对他都是忠贞不渝的,因此,他完全不相信其中一个会劈腿出轨,就算洪宣娇,虽然嘴上说什么跟他从此一刀两断,但她在南京城内照样以明王娘身份自居,没有任何动摇。李素贞和赵空军一起过来找夏华,并且赵空军在跟夏华见面后就神色惭愧而痛苦地说“对不起”,使得夏华一下子就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了,但夏华还是完全不相信,那根本就不可能。
“好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华有些无奈地道。
李素贞开始详细地陈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不是都在上海么?你当初给我的任务就是去上海保护她们,你给二夫人、三夫人都组建了一个卫兵连,也给我一个卫兵连,三个连合成一个营,该营归我管,你让我当营长,我自然要尽忠职守了。二夫人和三夫人虽然都有了身孕,但她们整天都很忙,二夫人负责慈善,三夫人负责报纸,本来一直也没什么事,但在大概一周前,二夫人的一个贴身侍女悄悄地来找我,那个侍女名叫黄小花。黄小花告诉我,其实二夫人长期都在暗中跟一个男人有来往。黄小花在无意中发现这件事后,感到很害怕、很煎熬,二夫人对她很好,她不愿意背叛二夫人,但是,她又不敢帮助二夫人欺瞒你。你威望那么高,无数人受到你的恩惠,包括黄小花在内,黄小花原本也是穷苦人家的姑娘,碰到你后才过上了好日子,因此,她不忍心让你戴着绿帽子却稀里糊涂不知道。因此,在纠结了很长时间后,黄小花下定决心,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了。我当时跟你现在一样,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你这么好,二夫人难道只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却没有长脑子,居然会干出这种事?简直就是不要金玉要狗屎嘛,况且,她当初就因为瞎了眼而错过了你,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你身边,她应该好好地珍惜你和现在的生活啊,居然背叛你?怎么可能!我怎么想都想不通。另外,二夫人看上去也完全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啊!不过,黄小花也没理由撒这么大的谎。我想了半天,决定沉住气,暗中调查,眼见为实后再告诉你。你放心,我肯定没有声张这件事,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详细地询问黄小花,问她,那个男人叫什么?年龄多大?长什么样子?黄小花反复回忆,说二夫人都是深夜里去见他的,并且都是单独一人前去的,没有带上她,她自然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但是,她偶然地有一次听到二夫人提了一个名字,叫杨什么的,就是这样子。”
夏华的平静心情犹如被投了一块石子的水潭般开始产生了一丝漪澜。
李素贞看着夏华:“对,我跟你想的一样,二夫人以前不是有一个青梅竹马叫杨玉国么?难道那个杨玉国从广西跑到上海了?我大惑不解,吩咐黄小花盯着二夫人,如果哪天二夫人又在夜里出去了,就提前通知我。几天后,黄小花跑来告诉我,二夫人收到一封信,看完后就烧掉了,她留了个心眼,趁二夫人不注意时,悄悄从灰烬里捡了一点点没烧完的信纸碎片,我看到碎片上写了时间,就是第二天半夜,地址没有,被烧掉了,信纸上的内容也被烧掉了。我打定主意,决定第二天半夜守株待兔,跟踪二夫人。为了不冤枉二夫人,也为了多个证人,我白天里赶去讲武堂,暗中叫来了赵小六。”她指了指赵空军,“这小子很清楚杨玉国的长相,这样,他跟我一起看到他姐跟杨玉国私下幽会,那就彻底地落实了,他是不会帮他姐骗你的。”
夏华望向赵空军,赵空军仍然低着头。
李素贞接着道:“我带着赵小六回来后,黄小花再次急匆匆地赶来找我,说二夫人那边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在我去讲武堂找赵小六时,有人上门给二夫人送了一封信,二夫人看完那封信后神色急剧变化,整个白天都是神情恍惚、沉默寡言。我想,难道杨玉国出了什么事?还是见面时间提前了或者延后了?为防错过,我决定在当天晚上就进行跟踪。入夜后,我和赵小六躲在二夫人住处门外隐蔽的地方,就我们俩,没有别人,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肯定越少越好。等到大概凌晨一点钟的时,我和赵小六都困得差点儿睡着了,突然,门开了,我们急切地看去,真看到二夫人一个人出了门,她先东张西望,然后低着头拐进了附近的一条巷子里。我和赵小六都穿着黑衣服,鞋子下面都特地垫着棉花,悄无声息地跟在二夫人身后,也就几分钟,我们在那条巷子深处的拐弯处看到一个人在静悄悄地等着二夫人。我让赵小六仔细辨认,他看了半天,肯定地说那个人不是杨玉国,而是另外一个男人。顿时,我惊讶极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加奇怪的是,那个男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看上去大概只有两岁的小孩子。我翻身爬在巷子边的墙上,慢慢地匍匐着过去,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二夫人低着头把一个小荷包递给那个男子:给你。
那个男子接过小荷包,在手里掂了掂,冷笑道:差不多一百两,就这么一点点?
二夫人小声地道:这是我自己积攒下的工资,就这么多了。
那个男子怪笑一声:你现在是明王的二夫人,居然会没银子?蒙谁呢?
二夫人低声地道:我不能动用公款。她看到那个男子抱着的小孩子,问道,你抱着谁家的孩子?
那个男子再度怪笑一声:怎么?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识了?还是装作不认识?
二夫人后退一步,显得非常惊愕:你在胡说什么?
那个男子冷笑道:倒也是,你现在可是享受荣华富贵的明二王娘,当然要装作不认识,不认识自己的孩子,也不认识我这个丈夫,否则,被明王发现的话,你就彻底地完了,你在跟了他前已经嫁给我,他表面上不介意,但内心里呢?呵呵,要是他发现你还跟我生下一个孩子,他就算是神仙,也会rnrn了。为了你的荣华富贵,你肯定要装聋作哑了,连自己孩子都可以不要了。
二夫人显得十分手足无措: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你不是说你要回广西老家吗?你不是请求我给你一点银子做路费吗?我已经给你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啊?
那个男子再度冷笑:老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做了那么久的夫妻,你居然就给我这么一点银子?打发要饭的呢!要不是我,你能从广西来到江南?能见到你阿爸你两个阿哥还有你阿弟?能攀龙附凤,成为明王的二夫人?好处都归你了,我呢?我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甚至他咬牙切齿、语气怨毒地道,甚至还被那个东王切掉了命根子!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也罢!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但是,我请你看在你是孩子阿妈的份上,好好地照顾他她,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照顾他她?就这样!说完,那个男子放下怀里的孩子,飞速地离开了。”
夏华心情不再平静了,他沉默地听着,问道:“然后呢?”
李素贞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看到那个男人离去后,二夫人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然后弯下腰抱起了那个孩子,回去了。我和赵小六想要抓住那个男人,但又不敢惊动二夫人,等二夫人离开那条巷子后才去寻找,但那个男人已经没影了。”
夏华抬起双手搓搓脸,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然后呢?”
李素贞说道:“第二天,我去雪梅慈善总部暗中打听有没有收到新的孤儿,结果还真有,是一个只有一岁半的小男孩,正是二夫人在白天里送来的。不过,这事也没有引起别人怀疑,毕竟雪梅慈善机构就是专门收养孤儿的,每天都有新的孤儿被送来。”
夏华吐出一口气:“还有呢?”
李素贞继续说道:“当天晚上,我和赵小六再度进行跟踪,也是半夜,二夫人独自一人出门,到了附近的一栋有院子的宅子,院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我们看到二夫人走进了院子里,我们不太方便进去,万一看到什么事情就不好收拾了,就在外面守着。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二夫人出来了,回去了,我们准备抓人,没想到里面的人却主动出来了,赵小六当时看得清清楚楚的。”她看了一眼赵空军,轻轻地叹口气,“是的,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杨玉国。”
夏华顿时感到心脏犹如被钝刀子割着。
李素贞看到夏华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知道自己说的不是什么好事,但她必须说下去:“杨玉国上了马车,驾车走掉了,我和赵小六连忙追赶上去,想要抓住那厮。马车拐了一个弯后,赵小六一路狂奔着贴上去,飞身跳到马车上,结果,马车上竟然没人!我和赵小六都懵掉了,回过神来后才想明白,杨玉国可能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了,他干这事也是胆大包天,自然必须谨慎再谨慎,他要是落入我们手里,落入你手里,肯定会死得非常惨的,于是,他将计就计,在马车拐弯时跳下了马车,钻到不知道哪个巷子角落里溜掉了,我们俩只顾着追赶那辆其实上面已经没有人的马车,却让那个杨玉国趁机逃掉了。我估计,杨玉国受到这次的打草惊蛇,以后应该不敢再轻易现身了。”
夏华坐在车厢门口处,点起一根香烟。
“姐夫”赵空军抬起头,眼泪汪汪,他随即似乎意识到什么,艰难地改口,“两千岁,对不起”
夏华勉强地笑了一下:“傻小子,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我阿姐真是不可救药”赵空军一边流泪一边咬紧牙关。
夏华思索着李素贞刚才说的发生在上海的事情,蓦然间想起一件事:“黄小花说二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那个杨玉国又有接触的?”
李素贞想了想:“应该有几个月了。”
夏华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因为他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赵萍现在已经怀孕,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法克!”夏华无力地吐出一句脏话,他感到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了。
武汉府,汉阳县,深夜。
胡以晃正在书房里批阅军情公文。太平天国此时的疆域大致上涵盖苏、浙、皖、鲁、赣、鄂六省,其中,湖北省长期都是胡以晃坐镇。胡以晃知道自己肩上责任重大,湖北不是后方,而是前线。目前,湖北的主要威胁来自南部的湖南省和西部的四川省,东部和北部都是十分安全的,东部是已经成为太平天国疆域的安徽和江西,北部是河南省,河南眼下正处于清军、捻军的反复交战中,有捻军在河南缠着清军,加上山东大部分地区已经被夏华拿下了,因此,北方清军威胁不到湖北,主要威胁还是来自湖南的湘军。湘军在成立后踌躇满志地出省作战,结果在武汉外延和鄂东被胡以晃、石达开打得一败涂地,不得不狼狈不堪地退回了老家湖南,但是,当林绍璋、赖汉英率军攻打湖南时,湘军却反败为胜,挡住了太平军进取湖南的兵锋,保住了老家。目前,石达开率领三个师在以城陵矶为核心的鄂湘边界与湘军对峙,石达开的能力是无需担心的,有他在鄂湘边界,湘军就无法染指湖北,只不过,石达开马上要西进了。
“三千岁,参汤熬好了。”一名侍女在书房外轻声地道。
“嗯,端进来吧!”胡以晃吩咐道。
侍女推开门,把热气腾腾的参汤放在胡以晃面前桌子上,行礼后出去并重新关门。
胡以晃端起参汤,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顿时感到从喉咙到胃里都暖洋洋的颇为舒服。胡以晃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参汤一边陷入思索中:石达开西进是要攻打四川,那是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事,如此,石达开的三个师就要离开鄂湘边界了,另外,唐正财的水师部队会随着石达开的陆师一起入川,这样的话,太平军在湖北的防御力量就会大大削弱,不光是陆上的部队,还有长江上的船队,自己接下来必须因地制宜地重新部署部队,可是,自己真正能够指挥的也就是自己的嫡系老部队第5师,石达开率部离鄂入川后,湖北境内除第5师,其余部队都是杨秀清嫡系,自己根本指挥不动,比如就在长江南岸的武昌县的黄文金部第13师,在名义上归自己指挥,实际上根本不听自己的,只听远在天京的杨秀清的。如此,自己如何如臂使指地重新部署部队?看来,只能向杨秀清发去请求了,只是,杨秀清现在还会把自己视为“可信之人”吗?毕竟,蒙得恩就在前几天来到了武汉,相信杨秀清对此是洞若观火的。
胡以晃正思索着,突然间,他猛地感到腹中传来一阵肝肠寸断的剧痛,他几乎难以置信,浑身剧烈地颤抖,手中盛着参汤的琉璃碗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哗啦”一声。胡以晃张大嘴巴,痛苦地捂住腹部,想要大声呼喊,但身子已经软绵绵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三千岁?三千岁!”门外卫兵们听到书房里有些不对劲,急忙推门而入,顿时惊呆了,慌忙冲上前扶起胡以晃,“三千岁!您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啊!”卫兵们嘶声地呼喊起来。
胡以晃咳嗽起来,嘴里开始渗出了血水:“快”他额头上流出豆大的汗珠,青筋暴突,艰难无比地翕动着嘴唇,“快让曾副师长他们过来”
“喏!”几名卫兵急忙飞奔而去。
十多分钟后,第5师副师长曾天养、胡以晃长子胡万胜等人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胡以晃已经被家丁们抬到了床上,几名金发碧眼的西洋医师正围着胡以晃忙得汗流满面,胡以晃的妾们在旁边哭泣不已。“阿爸!你怎么了?”胡万胜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一下子扑上去,泪水夺眶而出。曾天养大步流星地快步上前:“三千岁!三千岁!你到底怎么了?”他望向西医们,睚眦欲裂地急声问道,“三千岁怎么了?”
一名西医满头大汗地道:“看样子,三千岁应该是应该是中了剧毒!”
曾天养暴跳如雷:“快救三千岁!”
那名西医慌乱地解释道:“可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三千岁到底中了哪种毒”
“扑哧!”胡以晃猛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现场所有人都吓傻了、惊呆了。胡以晃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向书房,“参参汤”
“那人参不是天王派蒙总管送来的吗?”曾天养呆若木鸡,“难道”
“不是”胡以晃吃力地道,“不是天王,是是他”他心里已经明白了。
“难道是”曾天养、胡万胜等人都感到脑中电闪雷鸣。
“取纸笔来!”胡以晃咬着牙关,“快”
“纸笔!快!”曾天养、胡万胜等人都眼含热泪地喊道。
立刻有随从送纸笔到胡以晃面前,胡以晃强撑着最后的精神和生命力,颤颤巍巍地写下几行字,一边写一边满口喷血地交代着曾天养、胡万胜等人:“我你们立刻联系秦王还有明王,让秦王立刻率军来汉阳汉口,务必稳住稳住局势你们和第5师以后归顺明王!切切记!否则,你们都有危险”言罢,胡以晃双目通红,拿笔在纸上写出一个“杨”字,身子猛地一震,一下子倒在床上不动了,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三千岁!”“阿爸!”曾天养、胡万胜等人齐齐悲愤交加地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