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日清晨，夏华、韦昌辉、罗大纲等人抵达扬州府。

苏中驻军主将苏三娘、扬州府知府江寿民带着当地军政高层在大运河码头边迎接了夏华等人，跟着苏三娘、江寿民的还有赵萍和傅善祥。两女连夜从上海赶到扬州，就为了等夏华，见到夏华后都是泪眼婆娑，都想跟着夏华一起前去长江对岸的南京。

“都给我听话点！”夏华又感动又生气，“你们俩要是跟我一起去，真的出事，我们全家就都全军覆没了，你们俩希望我从此绝后么？”他指了指赵萍和傅善祥的肚子，“好歹给我留个一儿半女延续香火啊！”

赵萍和傅善祥都明白夏华的意思。夏华的长妻洪宣娇和他唯一的孩子夏秀明已经在南京城内了，四妻周秀英是要跟夏华一起去南京的周秀英没怀孕，如此，赵萍和傅善祥确实不能跟着夏华去南京，万一夏华在南京城内出了事，她们俩好歹能给夏华保住血脉“留个种”。尽管知道自己不去比去更好，但赵萍和傅善祥都是眼泪汪汪、心如刀绞，一万个舍不得夏华。

“那我们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傅善祥抓着赵萍的手，可怜兮兮地看着夏华。

夏华看着傅善祥和赵萍，笑道：“知道了，不过，假如我回不来我允许你们改嫁。”

傅善祥和赵萍先是一愣，随即一起面红耳赤，傅善祥气结道：“你在说什么话？”

夏华耸耸肩：“真心话，你们才多大？难道就此守寡一辈子？那多痛苦啊！”

傅善祥听得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我呸！你放屁！你看不起我和赵姐姐吗？”

夏华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

稍作休息后，夏华一行人重新启程，乘坐战船横渡长江，在南京城外下关码头上岸。“南京啊南京，我又回来了。”踏在江边松软的土地上，夏华有些感慨，感到恍若隔世。想想后，夏华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还真是“蝴蝶效应”的体现：自己要不是当初对赵萍一见钟情，就不会在娶了洪宣娇后还“金屋藏娇”，就不会在东窗事发后被她nsn追着射从而狼狈不堪地逃出南京城，就不会因此而名正言顺地长期在外面发展自己的势力夏华逃出南京城一直没有回来，一是他没办法回来，二是他“不想”回来，由于他跟洪宣娇感情破裂、夫妻反目，正好顺水推舟地在外面长期不回来，从而避免了陷入天京权力高层的明争暗斗整天跟洪秀全、杨秀清等人在一起，不想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不行，必然受到各方面的掣肘，在外面开辟了自己的“独立王国”，建立了自己的派系集团。但眼下，夏华不得不重回南京。

杨秀清和冯云山已经在码头边等待着了，看到夏华和韦昌辉下船上岸，两人立刻迎上来，冯云山脸上充满忧心忡忡，杨秀清面带一丝真真假假的喜色和一丝真真假假的愧色。“华弟！四哥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久违重逢，四哥真的是欢喜不尽啊！”杨秀清大步流星地走向夏华。

“四哥，我也很想念你呀！”夏华仍然一脸“小十弟”的老实忠厚，自从他逃出南京城，这是他首次再见杨秀清，杨秀清明显发福了不少，因为长期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而髀肉横生。

“华弟，四哥对不起你呀！”杨秀清脸上喜色消失、愧色翻涌，“四哥治下无方，部队里竟然出了清妖！并且还攻打了天王宫，挟持了明王娘和幼明王四哥真的是无颜面对你啊！”

“四哥你别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夏华安慰杨秀清。跟在夏华身后的胡万胜深深地埋着头，这时夏华要求的，并且胡万胜身上没有武器，就是防止他见到杨秀清后会一时冲动。

“唉！”杨秀清长长地、重重地叹口气，他看了看夏华身后带着的明王卫兵团，神色间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诧愕然，然后语气有些古怪地道，“华弟，看样子，你在外面搞得不错啊！”

“四哥过奖了。”夏华明白杨秀清的意思“你在外面发展得不错啊！”众王的卫兵团，以夏华的卫兵团在装备上最为精良先进，人人头戴宽檐钢盔、身穿钢片皮甲、脚穿帆布军鞋，军容的威武雄姿大大地超过仍然扎着头巾、穿着号衣的别王卫兵团，一个是现代化新式军队，一个还是陈旧常规的老式军队，自然产生云泥之别，至于装备，夏华的卫兵们更是清一色地精良至极、令人艳羡，人人配备着最先进的使用纸质弹壳的圆锥形枪弹的后装线膛击发式的德莱赛bn，并且枪弹充足，人人武装带上挂满子弹袋，从班长到团长，各级军官都配备着转nsn，堪称火力强大，除了bn和阻击枪，卫兵们又配备冷兵器，一半卫兵既配备着bn又配备着nn，一半bn既配备着火枪又配备着钢刀，另有数十面覆盖精炼钢甲的重型厚盾，卫兵们本身由于天天吃肉、营养成分，从而个个都是身强体壮、虎背熊腰，并且都带着一种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凌厉气质。夏华的卫兵不是在练兵场上练出来的，而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成为明王卫兵团成员的一个必备条件就是必须参加过实战。看到夏华卫兵团的装备、军容后，杨秀清又惊愕又艳羡又焦躁，他原本认为他的第1师是太平军乃至全中队里装备最好和战斗力最强的，没想到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夏华光是卫兵团就明显地跟第1师不处于一个级别了，这让他产生了一种令他羞恼的自惭形秽，对夏华的嫉妒、忌惮、畏惧也再次增加了。

“华弟回来就好！”冯云山目光带着一丝难掩欣喜地看着夏华，“大家齐聚一起，好好地把事情解决了！华弟，说实话，三哥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呢！”

“三哥，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夏华苦笑一声，“我妻儿陷入敌手，九哥又猝然升天，我必须回来啊！”

“还有昌辉兄弟，也回来了。”冯云山同样目光含着欣喜地看向韦昌辉，“我们九个兄弟，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只是”他神色黯然起来，眼中浮现出悲伤，“以晃兄弟已经升天了”提到胡以晃，他脸上和眼中的悲痛伤感立刻犹如潮水般涌上来，充满对命运无常的悲凉无奈。说起来，太平天国的天、东、西、南、北、秦、汉、唐、明九王上一次齐聚一堂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还是在太平军放弃长沙、攻占武汉、准备进取南京时，九王在武昌府城齐聚，之后，胡以晃留守武汉，另外王前去南京，再之后，夏华跑出南京，太平军二次西征大获全胜并且大破清军江南大营，胡以晃返回南京接受封赏参加庆功宴，由于夏华缺席，不复“九王齐聚”盛景，如今，夏华回到南京，胡以晃却已经死了，“九王齐聚”盛景再无可能出现。

夏华与冯云山感同身受，这个场景类似于三国演义里的那段：刘备集团和孙权集团联合取得了赤壁大战的胜利，刘备集团向孙权集团“借得”荆州，留下关羽坐镇荆州，主力进拓四川，刘关张三兄弟从此分开，接下来，刘备和张飞攻取四川并且与曹操集团决战汉中，刘备大获全胜，当上汉中王，关羽在荆州发动北伐却兵败身死，就这样，荆州一别，刘备和张飞从此与关羽再未重逢、阴阳相隔。夏华轻轻地叹口气：人生就是这样，人往往存在一种想当然的看法，以为一辈子很长，与某人分别后肯定还能再见，其实，很多人在擦肩而过后，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

“嗯，华弟回来了，昌辉兄弟也回来了。”杨秀清有意无意地瞥了韦昌辉一眼。

韦昌辉立刻满脸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四哥别来无恙。”

杨秀清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冷淡表情：“我很好，看你也很好，我就放心了。”

“多谢四哥关心。”韦昌辉满脸受宠若惊的神色，“小弟特地带来一些土特产敬献给四哥，还望四哥笑纳。”他说的“土特产”自然是奇珍异宝之类的东西。

“嗯，算你有心了。”杨秀清仍然一脸冷淡。

夏华不动声色地看着韦昌辉和杨秀清，他心里清清楚楚：韦昌辉对杨秀清已是恨之入骨，要不是洪秀全明文规定回京各王都只能带各自的卫兵团，加上他受到夏华等王的制约，不太方便图穷bs见，否则，他很有可能带着几千精兵突袭天京城血洗东王宫诛杀杨秀清全族了，但他在表面上仍然装作对杨秀清千依百顺、百般讨好的样子至于杨秀清，还把韦昌辉当成一个软弱可欺的出气包，浑然不知韦昌辉在谄笑面具下，藏着一颗想要灭他满门的毒辣狠心。

“入城吧！”冯云山轻轻地叹息一声。

四王或坐轿子或坐马车，带着各自的卫兵团逐步地进入南京城。路上，夏华不停询问着冯云山和杨秀清关于南京城内的情况：

“我妻儿现在情况如何？”

“仍然被困在凤舞阁殿内，叛军把凤舞阁包围得水泄不通，为防明王娘、幼明王与叛军玉石俱焚，天军不敢强攻，只得包围住包围着凤舞阁的叛军，此事由汉王负责。华弟你放心，叛军并未为难、更未伤害明王娘和幼明王。明王娘、幼明王以及叛军的饮食都由天王宫按时提供，这是叛军的要求，并且，叛军还允许明王娘保留四名侍女在她和幼明王身边照顾生活。”

“叛军有没有提要求？”

“暂时没有。”

“九哥的灵柩呢？”

“目前停放在唐王府中。”

“二哥呢？”

“二哥、众娘娘、天王宫的女官们和女卫兵们已经撤离天王宫，暂时全部住在唐王府里，一来，宫内叛军盘踞，二哥等人不宜继续住在宫内，二来，二哥说他要为以晃兄弟亲自守灵。”

“五哥萧朝贵还没回京吗？”

“朝贵兄弟大概下午到。”

夏华点点头，说话间，他进入已经有些物是人非的南京城。

南京城比夏华当初逃走时要热闹了很多，当初，南京城不但处于战争时期，还处于清军威胁下，因此被实行了严格的战时军管制度，加上洪秀全的那套所谓“新政”，搞得南京城死气沉沉一片，不过，眼下的南京城已经成为太平天国的腹地后方，完全不受到清军的威胁，并且客观需求和自然规律始终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洪秀全迫于现实和杨秀清的压力，逐步减缓了乃至放弃了他的那套“新政”，使得南京城重新变成了一个传统的大城市，尤其当初被洪秀全恨不得连根铲除的商品经济，再次得到了蓬勃的复苏。但是，由于叛军作乱和唐王升天，南京城此时已被全面戒严，所有居民都被勒令呆在家中不得随意外出，城内一片森然。

夏华没有先去天王宫，而是先去唐王府，觐见洪秀全、吊丧胡以晃。

根据拜上帝会的教义和洪秀全制定的相关规矩，太平天国的红白事都有跟中国传统风格完全不同的礼仪，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杨秀清半公开地废止洪秀全的那套，因此，很多东西还是恢复了传统，比如胡以晃的丧事，仍然跟传统一样。整个唐王府处处挂满素布白绫，飞檐翘角下挂满白灯笼，门窗廊柱上贴满白字，从府门外到庭院里几乎被挽联、花圈、奠仪、祭幛给淹没了，府门上的匾额也挂上了白花，府门外竖满招魂幡，庭院沿途两侧搭建着高达宽长的白事搭棚，两面一律包以细席，棚上设天井子和过街楼，挂五彩，安装五彩玻璃窗，扎月亮门带栏杆，灵台锦地锦带栏杆，左账房，右茶房，n空地上是上百名扎纸匠在扎制纸人纸马，已经扎好了数百个，但还继续扎着，纸人纸马都用料上乘、手艺精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高如真人并且身穿绸缎衣物，又扎金山银山、王府大宅等，纸制府宅内家具俱全同时，唐王府内二十四小时一直准备着饭菜天王宫的御厨此时都在唐王府中，尽是山珍海味的上等菜肴，府中上至王侯下至杂役尽皆披麻戴孝、头戴白帽、身穿孝服，轿子都换成白轿，马车的车厢也被覆上了白布白纸，另有哀乐吹鼓手使用唢呐、长号、鼓、锣、笙、箫、管、笛等“十番乐”在现场演奏哀乐如此做法严重不符合拜上帝会的教义和洪秀全的规定，但这是杨秀清要求的，他完全无视洪秀全，府中主殿的屋顶上站着数十名“引魂人”，挥舞灵旗，高呼“唐王归来”，不过，现场倒没有道士做法事或和尚念经超度，洪秀全极度排斥其它宗教，杨秀清虽然尊孔，但他对道佛也颇为轻视，因此没请道士和尚参加胡以晃的丧事。

换上全套的孝服后，夏华、韦昌辉等人跟着杨秀清、冯云山进入府中大厅正堂，刚进门，一股凉气就扑面而来。堂内已经换成吊蓝团鹤天花板，香烛袅袅点点，堂中陈放着一具使用上等阴沉木打造的棺材阴沉木棺材最讲究、最贵重、最少见，木质油性大、极耐潮、散发天然香味、不腐不朽、不怕虫蛀，极其适合做棺材，号称“东方神木”，十分稀有，被视为尊贵和地位的象征，民间素有“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阴沉木一方”的说法。实际上，用棺材盛放尸体其实不符合拜上帝会的教义和洪秀全的规矩，按照教义和规矩，只能用黄布包裹尸体下葬，但杨秀清等人显然不会让胡以晃的死后待遇那么寒酸简陋，棺材四周犹如爱斯基摩人的冰屋般层层叠叠地堆码满大型冰块，从而降温保存遗体，毕竟此时是夏末秋初，天气十分炎热，尽管用冰块降温，但胡以晃的遗体还是微微地有些腐化散味了，因此遗体上又被撒上了西洋药水原始的rn溶液加以进一步防腐和掩盖气味。棺材里，胡以晃身穿崭新的唐王三千岁官服寿衣，安然长眠，双目微睁。棺材前立着“太平天国唐王三千岁胡王以晃之灵位”灵牌，胡以晃众妾胡以晃没有娶妻和几个子女一边烧纸钱一边哭泣着。

“阿爸！”跟着夏华的胡万胜立刻扑上去，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嚎啕。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夏华亲眼看到胡以晃棺材和遗体后，还是感到了心如刀割，眼泪忍不住涌上来，不过，他先要拜见正在现场的洪秀全。

洪秀全一身孝服地端坐在主家位置上。夏华上前半跪行礼：“臣弟见过天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洪秀全看到久违重逢的夏华，一下子激动得喜极而泣，“华胞，快起来！”他指了指胡以晃的棺材和灵牌，“先去给你九哥上香吧！”

“是。”夏华回过身，接过胡以晃大妾敬递过来的祭香，上前跪下给胡以晃上香，“九哥！”一声“九哥”出口，夏华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簌簌而落，“愚弟送你来了！九哥，一路走好！”

上香后，夏华站起身，重新走到洪秀全面前：“二哥！”

洪秀全悲喜交加地点点头：“华胞啊，二哥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二哥，愚弟也好久没有见到您了。”夏华擦了擦眼泪。

“你先去天王宫看看情况吧！”洪秀全叹息一声，“宣娇和秀明还在清妖的手里呢！”

“我知道了。”夏华其实很想早点前去天王宫一看究竟，他归心似箭，因为他确实非常想念洪宣娇和夏秀明。

向洪秀全、杨秀清、冯云山等人以及胡家人告辞后，夏华急匆匆地前去天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