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迟山

杜海棠收到印山的消息后，召来罗成堂，“你的毒蛊囚思炼制得如何？”

“禀殿下，已经完成了。”

杜海棠嘴角扬起诡异的笑意，“好，很好。”转头看向诛夜阁阁主墨缄，“印山来信，武王那边已经开始准备了，咱们也不能落下，墨缄，投蛊这事今日便安排下去吧。”

当夜，诛夜阁的刺客全部出动，将毒蛊原液分别投放到了西境的几座城池的水井之中。

不出三日，这些城池中百姓，尚至老人下至幼儿，全都感染了这种能控制人的意识的毒蛊囚思。

所有的百姓都自发聚集在了一起，听候号令。

这些人再组织成队伍，炼制毒蛊，再向其他地区投放毒蛊囚思。囚思很快在西境蔓延开来。

消息传到邺京时，已经是五日之后。

大齐满朝震动，蒋衡自请带兵前往西境围剿暮迟山，明帝这次没有迟疑，当即准了。

穆家也得到消息，所有医者全部出动，先行前往西境解除巫蛊之患。

五万大军在邺京京郊集结，也于当日开拔出发。

蒋衡甚至来不及和夜曦告别，只能把商陆苍术还有所有影卫都留下来守着她。

夜曦站在京郊的矮山山顶上，用力地向他挥手，目送着他离开，用嘴型告诉他，“我等你回来。”

蒋衡见了，唇角露出柔和的笑意，右手握成拳，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心之所向，你在此处，我一定回来。

蒋衡走后，偌大的蒋府便清冷了许多，夜曦独自睡在宽大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从前她习惯了一个人睡，不知何时起，她早已适应了枕侧有一个人陪着她。

为了不让自己面对空荡荡的大床，她每夜都睡得很晚，常常在蒋衡的书房里翻看他喜欢的书卷直到深夜。

蒋衡离开的第七个晚上，她一如往常坐在他的书房里，苍术却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

“少夫人，东境纷纷传来异动，瀛洲，沧州，青州，光州相继有大队人马乔装成货商向邺京方向移动，从他们的身形来看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好手。”

夜曦闻言心中一紧，起身看向贴在书房墙上的大齐疆域图，这几个地方都是东境要塞，大批人马入京自是非同寻常。

虽然所为何事还不甚明了，但可以断定大齐又要生出异变。

夜曦联系近阶段朝中局势，怀王入主东宫，武王心存不满，心念微动，对苍术道，“派人暗中监视这些人的动向，不要打草惊蛇，再派人盯着武王府上。”

苍术从来不会问为什么，颔首领命，便如一道影子，快如疾风般退了出去。

商陆蹙眉，忍不住问道，“少夫人，这是怎么回事？您是担心武王他要”后面的话他便卡在嗓中说不出来，毕竟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夜曦思量了一会儿，喃喃地说道，“西境出事，蒋衡带兵刚走没多久，东境便调兵入京，为什么偏偏这么巧？就像商量好似的。”

说到这里夜曦脑中一闪，想起两年前查到的一件事来。两年前，印山被诛夜阁派往武王府上潜伏。

夜曦心中一凛，“不好，这两件事不是凑巧，而是蓄谋已久，两年前诛夜阁的印山进入武王府上，两年来一直默默无闻，大抵就是为了如今的致命一击。在邺京无兵的情况，劝说武王谋反。”

商陆闻言面色当即变了，“少夫人，这该如何？公子已经帅兵前往西境了。就算现在给他消息过去，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也需要七日。”

“东境的人马距离邺京还有多远？”

“不到两日便可抵达。”

夜曦面色沉静，衣袖下的手指轻轻摩擦，思量了一会儿道，“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能先暂避锋芒，带着父皇撤走。”

夜曦回房穿了一件披风，大大的兜帽将她的脸全都遮住。

“少夫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入宫”

商陆吓得立即拦了上去，“少夫人，您不能进宫，陛下会要了您的命的。”

“我一个人去，他只会当我是鬼。”

商陆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开，夜曦吹了一声口哨，两个铁甲人从天而降，猛地将商陆打晕，放倒在地上。

夜曦带着两个人铁甲人从墙上翻了出去。

蒋衡是禁军统领执金吾，有随时可以出入皇宫的令牌，夜曦凭着令牌，倒也顺畅无阻。

到了御书房外，几名禁军拦住了她，“什么人？”

夜曦出手，两名铁甲人见势快速冲上前，动作利落，三人很快便将当值的五人打晕在地。

在御书房内看奏疏的明帝听见动静，从龙椅上起身，便见夜曦气势冲冲地走了进来。

在她摘下兜帽的那一瞬间，明帝的脸色当即变了，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你你”

夜曦把御书房的门关上，缓步走了过来，“好久不见，皇帝陛下。”

在她喝下他赐给她的鸩酒的那一刻，他便再也不是她的父皇了。

明帝腿软得跌坐在了龙椅上，“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夜曦冷笑，“是人是鬼重要吗？”

明帝面色微僵，说不出来话来。

是啊，是人他能如何？是鬼他又能如何？

是人，再杀她一次吗？

是鬼，他会心怀愧疚吗？

夜曦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情况紧急，我长话短说。”

“武王和蜀人勾结，从东境调兵十万，意图谋反，蒋衡被调离邺京也是他们的算计。东境兵马两日之内必定抵达邺京，蒋衡从西境带兵往回赶，最快也需七日，根本来不及，为今之计，陛下只能选择暂时离开邺京，以求保全。”

明帝面色惨白，咽了口唾沫道，“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夜曦点了点头，“陛下若是不信，派骑兵去东境一探便知。”

明帝渐渐冷静下来，盯着她道，“你为什么要来？”

夜曦清冷的目光扫过去，平静的说道，“我来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大齐。”话毕便走出了御书房。

明帝盯着她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夜曦回到府中后，明帝果然派骑兵出城去东境，她父皇这多疑的性子还真是万古不变。

然而，武王早已派人将邺京监视起来，那队骑兵方一出城，便被乱箭射死在了路上。

明帝得知消息后，心中难安，命人关闭宫门，把所有禁军都集合了起来，一部分守在宫门前，另一部分守着他的寝殿。

郑皇后心中也害怕，带着怀王一起去了明帝的寝殿。

怀王已有十九岁，如今又是大齐储君，性子却十分软弱怕事。得知武王从东境调兵十万，吓得睡觉都不敢合眼，非要留在明帝的寝宫，因为那里戒备最严。

明帝派出了三队骑兵出去求援，然而所有出城的骑兵全都死在了路上，求援的消息根本送不出去。

明帝反复派兵出城，守在京郊的武王察觉出事情败露，传令大军全速前进，尽快入京。

夜曦得知消息后略一思量，武王十万强兵，邺城兵力不足五万，即使明帝把所有兵力调进皇宫也扛不住攻击，宫外无兵，定会祸及邺京百姓，为今之计，退出邺京，先行避让才是上上之策。

夜曦不得不再次入宫，劝明帝离开。

宫门已经戒严，幸好有蒋衡的出入令牌，这才得以入宫。

眼下是白天，日光还很强烈，铁甲人给夜曦撑着伞，三人直奔御书房而去。

所到之处，每个曾经见过夜曦的人全都吓得面色惨白，不顾一切地跑远。

“白日见鬼，快跑啊”

明帝是第二次见她，已经有了承受能力，在龙椅上坐的还算平稳。

夜曦恭恭敬敬给明帝行了礼，又兀自起了身，“陛下，武王十万兵马明日便会抵达京城，邺京兵力不足五万，您若是要固守皇宫，恐怕守不住，而且还会祸及邺京的百姓。”

明帝听她唤他陛下，心中不大习惯，但还是压住不适问道，“你有何看法？”

“依臣妇之见，陛下不若暂避锋芒，趁着大军未到，由五万禁军护着冲出邺京，以求保全。况且，只要陛下不在邺京，邺京百姓便不会受到波及。”

明帝素来珍惜自己的名声，如何能忍受弃城而逃，万古骂名的耻辱？

明帝面色严肃的道“万万不可，朕定会与邺京共存亡。否则朕有何颜面面对满朝文武，黎民百姓？”

夜曦点头，“好，既然陛下要守城，那便应当守着整个邺京，何必把所有兵力集结在皇宫？邺京百姓的生死陛下全然不顾了吗？”

“邺京兵力全都被撤入皇宫，如同为反贼打开了邺京的大门，十万铁骑一旦入京，对邺京百姓来说便是一场浩劫。如此，陛下就有颜面面对满朝文武，黎民百姓了吗？”

明帝闻言面露愠色，但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夜曦清寒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让他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道，“好，朕便依你之见，死守邺京。”

夜曦跪地朝明帝恭恭敬敬拜去，“臣妇为邺京百姓谢过陛下。”

明帝闻言面上有些挂不住，他身为一国之君，倒不如一个女子有悲悯百姓之心。

夜曦起身后，接着道，“陛下，京中兵马不足五万，恐怕不足以抵挡东境的十万强兵。依臣妇之见，陛下可以发动邺京百姓，全民为兵，邺京人口二十万余，青壮男丁至少五万，若是把这五万人转化为兵力，虽然不及东境铁骑战力强势，但也能多撑住一段时间。”

明帝微微思量，点了点头，“朕准了。”

说完看向刘德海，“召车骑大将军赵政入宫，商议征兵，安防事宜。”

夜曦向明帝行了礼，想要退下去。

明帝却忽然叫住了她，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平儿，你还活着是吗？”

夜曦没有理会，兀自往外走去。

明帝站起身，望着那个背影，面上闪过愧色。

她还活着，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