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卫家有两巷之隔的郑家门口，郑家的家主郑九，领着郑世勋和一名少年等在大门口，郑九脸色露着微笑，两名少年则显得很激动。

不多一会儿，一辆马车驶入巷子，在郑家门口停下来，车夫拿着垫脚跳下马车，走到马车后面，将垫脚放在地上，然后开了车门，扶着一名锦衣玉冠的公子走下来。

郑九立即满脸堆欢地上前去，对着锦衣公子拱手行礼，口中称道：“相公子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

虽是一句客套话，但郑九的态度十分热情，神色也很是恭敬。

锦衣公子客气地回礼，但眉宇间的那股傲慢贵气，似天生的一般。

郑九指着门口的两名少年，笑着介绍道：“这是犬子世勋和世魁，你们快见过相公子。”

两名少年忙向锦衣公子行礼，两人眉开眼笑，显得很是激动。

锦衣公子只是微微点点头，然后去看郑府的大门，见大门的两边挂着一幅对联，上面写着：武道须砥砺，福寿自绵长。

他又点点头，随口赞道：“郑家不愧是南山镇的世家大族。”

郑九在一旁赔笑道：“公子过誉了，郑家的小辈，以后还需要公子多多提携。”

锦衣公子回看两名少年一眼，点点头道：“我相氏武舍有意在南山镇收几名弟子，郑家兄弟气质不凡，我会考虑的。”

得了锦衣公子的这一句承诺，郑九自是喜不自胜，忙笑着引锦衣公子进府，后面的郑氏兄弟更是兴奋不已。

进入了相氏武舍，那就等于攀上了相家的这棵大树，先不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攀着大树也爬得高啊。

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事发生在墙外。

郑家门前的这一幕，很快就被卫家和李家知晓。

卫府后院的东轩书房中，卫老族长微佝着身子，倚窗站立，他身后站着老官家卫常。

“郑家既然攀上了相氏这棵大树，我们卫家也不能闲着了。”卫老族长说道。

他身后的老管家卫常回道：“四大世家中，陈氏和车氏都有派人来，姜氏的人却没有见到，还有就是天南城和青竹山也有派人前来。”

窗前的卫老族长沉吟片刻，说道：“陈氏和车氏来南山镇，主要是为了炼器坊的事，姜氏一族是兵家传世，历来很少招收外姓子弟，至于天南城和青竹山，只不过是小门户罢了，不值得考虑。”

老管家卫常听后，显得有些着急，忙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卫老族长转过身来看着脸上颇为沧桑的老管家，微笑道：“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这个急性子，放心吧，咱们还有更好的选择。”

老管家笑了笑，说道：“这性子与生俱来，怕是改不了了。”

随即脸色微变，惊讶道：“族长，您是说正公子？”

卫老族长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老管家搓了搓手，显得很高兴，一张老脸变得更加沟壑纵横。

如此以来，就压过郑家一头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忙对卫老族长说道：“族长，泥路巷的那个小子来了，他说想见您。”

卫老族长又转身去看着窗外，轻叹一声，神情变得低落，过一会儿才道：“我就不见了，你去对他说，凡事看开些，有些事情就是我也无能为力。”

“是，族长。”老管家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书房。

卫府前厅里，李剑云听了卫府老管家的话后，默默无语，其实他心里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来找卫老族长，只不过是尽一下人事而已。

望着离去的瘦小背影，卫府的老管家连连摇头叹息。

是一个好娃子，就是命不好，时运也差了些。

从卫府出来，李剑云低着头，心不在焉地信步走着，他在盘算接下来该如何办。

不曾想一阵香风入怀，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只听见“啊”的一声响，一册书掉到了地上。

少年一阵惊慌，连声道歉，俯身去捡地上的书，却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似曾相识，少年拾起书快速起身来看，眼前之人，女扮男装，正是卫青君，与那日在学馆见到时一样。

他将手里的书递给卫青君，红着脸道：“我来……我路过这里。”

卫青君却不关心这个，她接过书，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说道：“那本书你能不能……”

还没等卫青君说完，李剑云立即打断：“不能！”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忙又缓和些说道：“青君小姐，等卫先生回来了，我一定替你求一求他，他会同意把书借给你的。”

少女好言好语，却被对方断然拒绝，心里顿时不高兴了，跺了跺脚，倒竖柳眉，怒道：“死脑筋！老古板！愣头青！”

李剑云连连作揖，口中道：“青君小姐，我还有事先走了，对不住！”

然后拔腿就跑，卫家的这位二小姐，他是彻底的服了，为了卫先生的那本书，她真是锲而不舍，在替翠婶料理后事的那些天，她几乎天天跑上门来。

在小镇这么些年，怎么就没听说过卫府还有这么一位奇葩小姐呢？

站在街上，少年显得有些彷徨，他本想去李府求一求老族长，只是想起李二牛的事，只好又将念头打消。

况且，卫老族长都选择了明哲保身，以李家族长那种“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家瓦上霜”的谨慎态度，怕是更不会淌这趟浑水了。

少年前思后想，最后来到督造署，让他意外的是，守门兵士听他说明来意后，直接将他领到后院的一间偏房。

屋子里，严先生正在煮茶观书，神态很是悠闲。

他让李剑云坐到他对面的席上，然后斟了一杯茶放到李剑云面前。

精致白玉瓷杯，淡黄色绿茶，水雾袅绕，茶香四溢。

泥路巷出身的少年，何曾这么正式的品过茶，对于他来说，不管是喝水，还是喝茶，唯一的目的就是解渴，不渴的话，喝那玩意干嘛？

是以看到严先生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倒显得有些拘束起来。

对面的严先生微微一笑，如一位醇厚长者，语气亲切道：“这是用你们南山镇的茶沏的，茶味清纯，香气宜人，你品尝一下。”

少年搓着手，红着脸讪讪道：“严先生，我不会喝茶，往常口渴了，我都是喝一大瓢井水。”

严先生听后，愣了愣，随即爽朗地大笑起来。

“蒙尘璞玉，本色自然，不错！不错！”严先生笑着道。

浑身不自在的少年，完全听不懂严先生的话，只是他有一种感觉，严先生似乎在等着他上门来。

少年想了想，便不再迟疑，坐直了身子，单刀直入地道：“严先生，今天冒昧来找您，是有一件事想请先生帮忙。”

严先生提壶给自己斟满茶，然后示意少年喝茶，笑着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少年略微思索一番，然后说道：“前一段时间在牌坊旁发生的事情，不知道先生是否知晓，翠婶……也就是被打死的那名妇人，她还留下一个十岁的儿子，我是想……看先生能不能带他去四维书院，他很聪明的，而且也很懂事。”

说完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严先生。

正端着茶杯的严先生，手停了一下，随即将茶放到嘴边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后，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袍袖，坐直身体看着少年，微笑道：“这件事我知道，可你想过没有，相家可是咱们大离威势显赫的家族，我如果这么做可是会得罪相家的。”

李剑云脸色一变，他想过严先生会拒绝他的请求，但没想到是以这个理由，心里一急，脱口道：“书上有说过，不可以强权畏道，不可以礼仪见隔。先生是读书人，怎么还会畏惧豪门强权呢！”

好整以暇的严先生，听了少年的一番意气之语后，先是一怔，随即微笑问道：“你说的话出自什么书？”

其实刚说完，李剑云便就后悔了，人家严先生是什么人，龙阳城里四维书院的山主，他向卫先生了解过，山主就是负责整个书院的人。

他一个泥路巷出身的贫寒小子，竟然不知天高地的去指责人家，自己真是傻到家了，盼着严先生不生气才好。

他一脸的不好意思，连忙道歉道：“对不起！严先生，我不该这么说话。”

严先生微微摇头，微笑道：“你求我收下那个小孩，那你呢，你不随我去四维书院吗？”

李剑云低头沉吟片刻，然后抬头看着严先生，目光清澈，诚恳地道：“翠婶一直希望牛文将来有出息，如果牛文能去四维书院读书，翠婶也就能放心了。”

然后又低下头，声音放低了些：“我还有一件事要做，等做完了这件事，如果还有机会，我会离开小镇，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少年的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卫先生的那本书上说过，做一名读书人，就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去和比自己强的人交朋友。

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但如果能像卫先生那样，青衫长袍，一壶酒，一卷书，行走天下，想想都觉得很有意思。

对面的严先生目光迥然，紧紧盯着少年，他从这个穿着寒碜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

质朴、善良、纯粹、坚定。

他轻叹一声，说道：“你说的那个孩子，我会带他去四维书院的。”

李剑云心里一喜，忙说谢谢。

然后他又向严先生问了一个问题：“书上说的道理，对于富人和穷人，是一样的吗？”

严先生沉吟片刻，说道：“道理是一样的，只是讲道理的方式，可能会不一样。”

少年听后，默然无语。

严先生想了想，劝说道：“孩子，心存善念乃是做人之根本，但凡事也得量力而行才好。”

李剑云端起案上的精致白玉茶杯，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茶香扑鼻，苦涩之后，便是甘甜，他放下茶杯，然后眉开眼笑地看着严先生，开心道：“我听卫先生说过，有些事得做了之后，才知道能不能做。”

说完之后，便起身向对面的严先生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屋子。

心里牵挂的事，顺利的办妥了，没有了后顾之忧，少年感觉一阵轻松。

以前，他每次去南山历练，都要怀着必死之心。

李二牛说过，一个人但凡顾及自己的性命，心里便会有了负担。修武的路上，唯有抱定必死之心，方能一路前行。

他还清楚的记得，当时李二牛拍着胸脯神色傲然地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剑云离去后，严先生依旧端坐在案前，默默地喝着茶，眉头紧锁，目光显得深沉。

少年的话，还在他脑海里盘绕，少年看似神色轻松，内心却坚硬似铁，难以撼动。

一个少年的心性竟然如此坚毅，确实罕见。

少年的身份，他现在只是猜测，还不能完全肯定，只是眼下的情形，有些急迫，也有些棘手。

脸带忧色的严先生，一边喝着茶，一边思索着，突然，他那紧拧着的脸渐渐舒缓开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有他出面，事情或有转机。”

严先生放下茶杯，起身匆匆开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