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志博抿起嘴,大概是想找到更恰当的措辞来表述这个问题,可他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十岁,不是李小浮这种新瓶装旧酒的物种,只好磕磕绊绊讲了个囫囵半片:
“大伯说,姜家男儿是城墙,要护住霍城的土地和百姓。我大伯是个好人,只是他心里只有天道没有家人,我爹讨厌他。但我很喜欢我大伯,他什么都知道,他心里装着很多事就是不愿说出来。去年腊月,晋城人又来找麻烦,我爹就跟大伯一起信了天道。”
“大伯还说,姜家人做的都是好事。我们姜家会得福报,这辈子只要把霍城守好,下辈子为人,定能飞黄腾达。”
小男孩说完镇定自若地眨了两下眼,看的李小浮险些以为对面坐了个来渡化她的小和尚。
她不禁侧目:“那你大伯有没有告诉你,你们姜家要怎样守城?”
小男孩刚要张口,姜老夫人直接两只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任他怎么甩头也拖不开那双苍老的手。
“不能说!”一滴眼泪忽然淌过皱纹,悄无声息的落在褐色的衣襟上。
“明日我定劝他父亲来见你。”姜老夫人留下这句话就匆匆走了。
四个侍女抬着不停挣扎的姜志博,也飞速下了楼。
楼梯上还回荡着小男孩不甘的喊声,“为什么不让我说”,“我什么都懂”。
待人都出了客栈,平安忍不住回头问李小浮,“阿浮姑娘,何为守城人?”
李小浮冲他瘪了瘪嘴,两手一摊手,脸上写了一行字:我也不晓得。
不过经姜志博这么一说,李小浮重新把眸光投向姜深写的那一摞书,隐约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什么信息,她还没有检索到。
“守城人…城墙…来世的福报…”李小浮翻看着这通篇狗爬字,轻锁着眉心。
她拿出袋子里的碳笔,在姜深画的另一处霍城城墙图中,按照记忆中那五尊土地神像的位置,点了五个点。
这次她没有将这五点直接连线,而是按照她上小学时美术老师教的画五角星的方式,将五点交错连接。
之后,在五角星内层形成了一个小一些的五角星。
纸上这小五角星的内五点,上边三点正好是城主府的东、西、北三面围墙,下边两点平行落在东夹河的河心。
是整个东夹河在霍城最中间的位置,也是白日姜茂和官兵巡查的那个河道变窄的位置。
难道这才是五绝阵的内层?
所以姜深剩下的尸体应该埋在城主府附近,姜府肯定有知情人。
李小浮将目光锁定在这个图上,自言自语道:“姜茂跟姜深难道是一伙的?”
平安一愣,“可姜义秋不是一口咬定姜茂是杀人犯吗?”
李小浮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若是站在姜深的角度去思考,她觉得这个想法可能更为可行,“你说,一个宁愿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正直不屈又热爱自己脚下的土地,当他保护不了家人的时候,他会怎么做?”
李小浮那双细长的眼睛突然瞄过来,平安一下子就想起午间在桥上那一幕,心脏不知怎么就不会跳了。
他赶忙把头垂下,避开李小浮的目光,“你是在问我的意见吗?”
李小浮觉得拖油瓶今日格外墨迹,“这屋里一共就你跟我俩个人,我不问你,难道跟鬼说话?”
平安两颊忽然一红,睫毛落下,有些羞涩,“我...我...”
脑海里全是她蹭在胸口时的柔软触感。
“你又怎么了?”李小浮干脆伸出食指把他的下巴挑了起来,“一个一米八多的大老爷们,你能不能活得有点腔调!”
她把平安的头抬正,又伸出两只手摆弄了一下他的发型,最后颇为满意道:“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要抬起来让我多看看。”
李小浮的手刚一收回去,他的脸就跟橡皮筋一样缩了回去。
“啧...”李小浮叹了口气,“就知道坏习惯不好改。”
于是她站起来将整个上半身倾过去,用双手把平安的脸重新捧了起来。
“我李小浮平生最见不得活得憋憋屈屈的人,谁来这世上都是有去无回,每一个你窝囊过的昨天,都没有办法重来。”
那双星光一样璀璨的眸子,就像含着整面海的巨浪,自上而下倾泄在他的眼中。
似乎被水浸透一般,他只觉得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挣扎喘息,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
像一条常年埋在深海中不见天光的鱼,忽有一日跃上了海面,直面这束灿烂的光。
直面这令人窒息的悸动。
“听见没有?!”李小浮松手坐了回去,“今天你这脖子就保持这个角度,不准动!”
看他又跟木偶一样梗在那里,李小浮觉得这人真是无趣透了。
幸亏他活不到成亲那天,要不然死的就是一对。
三更的梆子声响过,李小浮将眼前这摞书翻烂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先睡吧。”她说罢直接躺上了榻,打了个哈欠道:“你吹蜡烛。”
平安依旧把头埋在书堆里,“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李小浮懒得管他,这一天东奔西跑的累得她够呛,她只感到身体陷在榻上,就像踩进沙滩里不拔不出来的脚,只想安安稳稳的沉下去,闭上眼。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平安傻鸟一样抻着脖子,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在看她。
总之,脖子的角度没变,唔,还挺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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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叫醒她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天刚蒙蒙亮,客栈大门就被人拍的山响。老板披着衣裳刚一打开门,就见姜义秋拎着两把长刀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直奔二楼而去。
“李姑娘!李姑娘!”
虽然屋里的人早就被拍门声惊醒,平安还是先一步冲出去挡在了门口。
“姜大哥何事这般着急?”李小浮从平安身后探出头来。
“李姑娘你快随我去看看吧,姜茂那个小人不知道在河边作什么妖法!我本来想一刀砍了那厮,可他对着东夹河又跪又拜、又挖又埋的,别又弄出个什么妖阵来!我是个粗人,看不明白这些神神道道的事,就想着还是赶紧请你去看看才好。”
“谁?你说谁在布阵?”李小浮挎上八卦袋就往外走。
“姜茂。”平安急忙拿了衣裳跟在她身后,“他说是姜茂。”
姜义秋狠狠点着头,确认无疑。
“姜茂也会布阵?”
李小浮忽然觉得,她昨夜已经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