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又到了年关。

柳七还记得去年过年前，自己还兴冲冲地给阿姨准备年货和红包，今年却已经全然没有这兴致了。

自从上次的散步惊魂事件后，刘小兰和家里的关系就一直别别扭扭的，再也没有刚开始的融洽了。

也许是因为柳七没有接工伤补偿的茬，又不让刘小兰天天带闹闹“晒太阳”，刘小兰就天天显得蔫不拉几阴阳怪气的。

闹闹已经1岁多了，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地走路，也会喊爸爸妈妈了。柳爸柳妈越来越喜欢这个老二，到家里来陪闹闹玩的时间越来越多。

只要外公外婆一来，刘小兰一转眼就不见了。有时说是要出去买点东西带回家去，有时说要去剪个头发，有时又说要去隔壁社区医院配个药，经常一出去就是半天。

这操作连一向与小兰相聊甚欢的柳妈都看不下去了。柳妈逮到机会就跟柳七说：“你得管管小兰，她这绝对是消极怠工。”

柳七两手一摊道：“我怎么说？不许买东西？不许剪头发？不许看病配药？”

“那么这些事情不能上班时间做的呀！”

“那么你说什么是她下班时间呢？”

“那么，那么她也不能我每次来都这样伐啦！”

“那么，我不让你来？”

柳妈和柳七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无奈。住家阿姨这种工作，除了明确的每周做六休一，其他时间到底几点到几点是上班时间，这本来就很模糊。阿姨的工作，就是生活啊。这些人之常情的事情，不同意就是东家不讲道理，同意了，这一消失半天时间，你是跟阿姨较劲好呢还是较劲好呢？

最让柳七窝火的，还不是她动不动出去溜达的事情，而是她暴涨的八卦技能。虽然现在她在小区里溜达少了，但是她的电话微信越来越多，而她最感兴趣的就是收集员工福利大全。

自从柳七把工伤补偿怼回去了之后，刘小兰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激活了某项功能，说起这些事再也不像之前那么扭扭捏捏期期艾艾的，而是见缝插针，无比顺畅。

柳七收个快递，拆开来是一套化妆品，刘小兰就在旁边啧啧啧地说道：“前两天我表姐说她东家送了她一套护肤品，好像就是这个牌子的，宝妈你也用这个啊，真不错。”

柳七付个电话费账单，刘小兰瞄一眼又啧啧啧：“现在的电话费还是贵呀，不过像你们这种公司里的员工，电话费应该公司都报销的吧？”

柳七买套西装，刘小兰热情赞扬道：“噢哟宝妈，你的身材真不错。这套西装蛮像我一个小姐妹的工作服的，她说她老板一年要给她发好几套来，春夏秋冬都有的。”

反正柳七越不搭茬，她就说的越起劲。柳七觉得，刘小兰收集的那么多信息，倒是给她制定公司里的福利制度提供了很多灵感。

就这么一直到了将近过年放假前，柳七想来想去，还是给刘小兰准备了一个5000块的过年红包。不管怎么说，也是辛苦了一年，也算对得起她收集的福利信息大全。

临休假前一晚，柳七打算吃完晚饭就把红包派给她，让大家开心过年。吃晚饭的时候，刘小兰又开口了：“宝妈，我听小姐妹说，现在一般公司里员工都要至少要发13薪的，说是劳动法规定的哦，是不是这样的？”

听到这话，柳七内心一股无名火噌地往上窜，长期按捺下来的不满此时开始排山倒海。她轻轻放下筷子，说道：“劳动法没有规定13薪，劳动法只规定了未经请假批准离开工作岗位，算作无故旷工，应当扣除矿工期间的薪酬，情节严重造成雇主损失者雇主有权追偿。劳动法也没有规定雇主一定要给员工任何福利，员工福利是雇主为了激励员工或者嘉奖员工的优秀表现而额外支付的费用。劳动法还规定，员工所有劳动所得必须缴纳个人所得税，由雇主代扣代缴。你有什么对劳动法不了解的，欢迎咨询！”说完，柳七扔下没有吃完的饭，走进了房间。

刘小兰一时呆住了。在柳七家住了一年多，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柳七这样的神情和语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苏放看到这架势，知道柳七肯定是气坏了。他安抚了一下默默，让她好好吃饭，自己也扔下饭碗，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柳七正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字，看到苏放进来，停下来说道：“老公，我受不了这个刘小兰了，我要换阿姨！”

“换，坚决换！”苏放毫不犹豫地说道：“不管什么阿姨，让我老婆不高兴了就必须换！”

“你别贫嘴，你看看她那样子，我简直感觉自己天天在被她索债，还劳动法劳动法，她懂个什么劳动法，还有完没完了！”

“对，简直岂有此理！”

“明天就跟她说吧，反正她要回去了，回去了就别回来了。”

“好，明天一早就跟她说。”

“你说。”

“啊？为什么是我？不是一直你在跟她沟通的吗？”

“我不想跟她说话了！”

“那好吧，我说就我说。”

第二天，柳七和苏放都起了大早。刘小兰已经大包小包都整理好了，从头到脚都换上了她前几天出去逛街买回来的新衣服。看到他俩从卧室出来，仿佛昨天啥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打了个招呼。

苏放咳了两声，然后说道：“小兰阿姨，你先坐一下，我们有事跟你说。”

一听这话，刘小兰还以为要给她过年红包，乐呵呵地坐了下来。

苏放继续说道：“是这样的，我和小韵呢非常感谢你这一年多照顾我们家闹闹，包括也照顾了我们。但是呢，闹闹现在也一岁多了，我们想呢接下来让外公外婆帮忙带，所以……你过完年可以去看看其他工作机会。”

刘小兰顿时瞪大了眼睛，半天才说：“你们这是辞退我了？”

苏放的说辞是他俩昨天晚上商量好的，既然要分道扬镳了，还是找个体面点的理由，不用把话说得太赤裸裸，彼此留几分余地。

结果刘小兰没有接过这个台阶。

苏放只能叹口气说：“可以这么说吧。这个，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对吧。”

刘小兰突然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拍，眼泪刷一下流下来，悲愤地说：“你们也太狠了吧，这大过年的说辞退就辞退啊，啊？我辛辛苦苦帮你们带了一年多的孩子，你们就这样对我的？”

苏放愣住了。在他和柳七彩排的剧本里，没有痛哭流涕这一出。

柳七也没想到，刘小兰的反应有这么激烈，平日里她最多阴阳怪气一些，倒从来没有显露过这样泼辣的一面。

柳七接过苏放的话头说道：“小兰，你也别把话说成这样啊，用一个人和辞退一个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啊。我看家政公司给我的阿姨履历里面，也大多是一年两年的，也没看到哪个阿姨一辈子在一家人家里做的吧？现在通知你，你不是正好回去过年吗？过完年再找不是正好吗？一点也没耽误你的事情啊，你没必要那么激动。”

没想到话音未落，刘小兰更激动了，声音陡的提高了一个八度：“谁说没耽误的？你们也算的太精了吧？啊？过年我本来是带薪假的，国家规定的，过年你们应该给我发奖金的，你们都想赖掉了？好，你们辞退我，你们付我辞退补偿金，劳动法规定的，N+1，懂不懂？赔我两个月工资！不然你们别想就让我这么走！”

柳七这下真是瞠目结舌。她在商业场上混了十几年了，各种斯文败类见过不少，活的泼妇倒是真没见过，一时间有点应激失灵。

柳七深吸一口气，正打算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戳到她鼻梁上去，好好的掰扯掰扯见鬼的N+1，老娘跟你签过劳动合同吗？为毛你总是沉浸在高级白领的幻想里不可自拔？却突然听到清脆的“啪”一声，吓了一跳。

这次是苏放把手机拍到了桌子上。他突然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右手大拇指摁了一下鼻子，一边手指头敲着桌子一边大声道：“刘小兰，你不用摆出这副腔调来，我老婆斯文人，我可不是！你平时干了什么事你当我不知道？我平时懒得管你们女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当我好糊弄是吧？我跟你说，一口价2000块，马上给我走，要是不走，我就叫110了，你刚刚说的话我手机全部录音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敲诈勒索！你找警察去要N+1吧！”说完，苏放站起身来，瞪着眼睛，俯视着刘小兰。

柳七和刘小兰都傻眼了。

刘小兰从未见过苏放这副样子。平时苏放工作关系，在家时间不多，在家的时候一向和颜悦色的，十足的女儿奴和妻控人设。这翻起来脸来竟是这副模样？

柳七看着苏放那副“你是个泼妇谁还不是个流氓咋滴”的架势，差点就要拍案叫绝了，这临场发挥能力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最赞的是百忙之中竟然还不忘往死里砍价。柳七赶忙收起自己颤巍巍的手指，配合地一副受欺负小媳妇的样子走到苏放身后，和他一起站着俯视刘小兰。

三人僵持了大约1分钟，刘小兰抹了一把眼泪，气势明显弱下去一截：“你凶什么凶？什么110啊，110管这些事啊？2000块也太少了吧？”

“少也是你自找的。说实话，我老婆本来准备的不止2000，你要是之前好说好话的，也就给你了，现在我跟你说，不可能！我说2000就是2000，这种事我老婆听我的！”苏放有点戏精上头，柳七配合地在他背后点点头。

“你现在要是再不走，把我女儿吵醒了，2000也没有了你信不信？”

刘小兰想了一想，终于气呼呼地站起身来，哑着嗓子说了句：“走就走！什么金窝银窝吗？抠门的要死，我还不想干了呢！”

她边说边起身，开始整理行李。

苏放又跟了一句：“小韵，你陪着她收拾东西吧。”

柳七白了苏放一眼，心想你还没完了，来劲了是吧？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跟过去，把闹闹抱出了房间，在房门口看着刘小兰收拾剩下的东西。

过了半小时，刘小兰东西都收拾完了，把所有的行李都堆到了门口。柳七悄悄地回房间把原来准备的红包拿出来，从里面抽出了2000，出来递给了刘小兰。刘小兰面无表情地接过钱，往口袋里一塞，突然停住了在门口。

刘小兰说：“我能再抱抱闹闹吗？”

房里三人都沉默了。刚刚火药味十足的气氛沉淀下来，此刻刘小兰仿佛又变回了刚刚到柳七家时那个勤劳憨厚的阿姨。她对闹闹还算是真心疼爱的，带了一年多，人非草木，这突然要走了，突然发现以后也看不到这个孩子了，刘小兰此刻的舍不得，是真心的。

柳七把闹闹递了过去，刘小兰把闹闹在怀里抱了又抱，最后把闹闹还给了柳七，平静地跟苏放和柳七说：“宝爸宝妈，我走了。”

门关上的一刹那，柳七有点恍惚。这一年多的生活，一幕幕闪过眼前，仿佛一场梦，仿佛一幕剧。

第一位住家阿姨就这样退出了柳七的生活。

下一位，会是怎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