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回头看着徐洋,皱起了眉。
徐洋反应过来,从西装内衬找出一个黑色的本子脸上还挂着笑:“现在是警察,我向上头申请了负责你姐的案子。”
“哦。”苏哲看着他的笑脸,很平静。徐洋的嘴角一直向上勾着,保持着一个生硬的角度。
厨房里他妈叫他:“苏哲,吃饭。”
他转身走向厨房,拖鞋厌烦地在地面上“吧嗒”。
吧嗒,吧嗒。
厨房里的小方桌上摆着三菜一汤。菜是青椒炒肉、爆炒茄子和凉拌黄瓜,汤是青菜汤。桌是四方小桌,碗是白瓷碗。汤是青菜汤。
他坐下来,抬碗吃饭,筷子夹着炒肉和黄瓜。他饿了,吃得急。厨房外的人也急,低声说着什么话,淅淅索索。他妈在洗碗,随口说着:“不要挑食,也吃一点茄子,多喝点汤。”
他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答应,险些被米饭呛到,却始终没有动一口汤。
饭吃完了,房外的人也说完话了,苏哲听见了关门声,他妈也终于把水龙头关上、走了出去。
厨房外又有压低的说话声,还有他妈时不时的低泣和他爸的叹息。
他收拾桌上的剩菜,放进冰箱里,合上冰箱门的时候看着上面老旧的冰箱贴发呆。
是一只圆润的戴着粉色蝴蝶结的猫。不张嘴的猫。
他伸手把冰箱贴撕下来,苏哲听着哭声,贴在了另一边。
苏哲走了出去,说了句“我回房间了”就转身向着走廊走。打开自己的房门之前,瞥了一眼旁边紧闭的房门。
他妈说:“为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呢?”
他爸叹气:“时间越长,留下的东西越少。”
他妈又说:“十四年了,这都十四年了。”
苏哲收回视线,打开了自己的门,走进去,关门。
十四年了,这都十四年了。
打瞌睡的语文课上,那个漂亮的女老师教过的反复强调,表示内容的重要。
可是这个时间分明不重要。苏哲不在乎,他的父母也不在乎。
他们在乎的只是这没什么意义的数字代表的时间背后,他们失去的一切。
苏哲坐在书桌上,桌面上有一摞没有使用价值的稿纸,还有几支丢了盖儿的笔。他压着稿纸转着笔,靠着窗户,斜眼能看到隔壁房间的窗户也有灯光。
杨婷在干什么呢?看书?应该是在看书。她说过她要考重本学校。现在高二了,她应该很紧张。
但他想着下午杨婷说的话,把笔放下了。
他皱眉想着,杨婷几岁了,好像跟自己同岁,十七岁。
十七岁……好小啊。
有东西戳了戳自己。苏哲回头,看到杨婷拿着一根长竹条,竹条从隔壁窗户伸出来顶在自己肩膀上。
分别时还面色不虞的杨婷说:“刚才来的是谁?”
苏哲摊了摊手,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认识,说是……苏萍的朋友。”
杨婷手里的竹条微微颤动,她镜片背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姐的朋友?”
苏哲觉得她这话说的不对,却也说不来哪里不对,点点头:“嗯,说是警察。来办案子。”
杨婷又问:“你姐的案子?”
苏哲说:“嗯。”
杨婷没再说话,把竹条收了回去,动作有些笨拙,苏哲就这么看着她收竹条,最后还笨拙地把自己的头发缠在了竹条上的细叉上。苏哲看她的头发被挑起了一点,苏哲看到了她青色的头皮。
苏哲哈哈大笑起来:“你好笨。”
杨婷把竹条扔在了身后的地面上,苏哲听到了风被抽打的噼啪声,没有再笑。
杨婷看着他,有些生气地皱起了眉。
苏哲忽然说:“我说辍学是骗你的。”
杨婷说:“我知道。”
苏哲又说:“你今天说的事情是不是也是骗我的?”
杨婷没有再说话,看着有些变暗的天色沉默。
苏哲明白了,也沉默了。跟着她看一点点变暗的天空,鬼使神差地想起来一个“泅进墨中”。
他说:“你十七岁。”
杨婷却说:“你姐也十七岁。”
苏哲感觉自己很生气,连语气都重了几分:“不一样。”
杨婷扭头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没什么不一样,你姐比我可怜多了。”
苏哲也看着她,把自己的眉毛拧的几乎扭曲,想让她看出自己的愤怒。
杨婷装看不见,她也生气了,像刚才拿着细竹条戳苏哲肩膀一样戳苏哲底线:“我只是得病了,没有被人切成十几块扔在山里。”
“砰——”
苏哲重重地合上了窗户。
房间里回荡着窗户临终般尖叫的余音和苏哲急促的呼吸声。
他妈来敲门了:“苏哲?你怎么了苏哲?”
苏哲抱着头坐在地上,看着被敲动的门。门上贴着一份陈旧的报纸。
门质量不好,随着敲门的动作一颤一颤。报纸也跟着一颤一颤。
上面被打码的女生的笑脸也一颤一颤。
女生额头上加粗的“残忍!妙龄女生被分尸抛于森林里!”也一颤一颤。
苏哲的眼睛也跟着越来越红。
他妈走了。带着一声无奈的叹息。
苏哲重重地喘气,才把视线从那半张笑脸移开。
他合上了眼睛。
她叫苏萍,是他的亲姐姐。但他不认识她。
她死在十四年前的凶杀案里。尸体被切成十五块,扔在了距离他家不到五公里的森林里。
那个时候,他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