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看上去一点也不奢华,可是内部的装饰却很是大气。
来来往往的客商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聊着南北各地的风土人情。
辽东虽然是军事重镇,可自从宪宗皇帝上位以来,朝廷不断地往辽东迁徙流民入辽东,有了足够的劳动力,再加上朝廷的资源扶持,这使得辽东快速发展成为北方除了关中及京郊以外的第三大繁荣之地。
若非辽东苦寒,农作物难以做到一年两熟或两年三熟,并且需要依靠从南方运输粮食来维系辽东之地百姓所需,辽东之地或许会成为比肩关中地区的福地,这也是公孙白发展受到极大制约的客观因素,他之所以积极地将辽东的人生和貂裘卖向全国各地,也是为了从各地换取粮食。
这使得前往辽东之地的客商来往频繁,络绎不绝,他们将辽东的人生带到关中,价格可翻五倍,若是带到江南,价格可翻十倍,这样的暴利,没有人会不动心的。
看着客商们聊天时呼出的热气,贾瑜便觉得极为亲切,他很喜欢这些市井之中的烟火气,这让他有一种无比真实且放松的感觉,这里的人为了生存而奋斗,尽管不顺之事常有发生,可他们依旧砥砺前行,这给了他莫大的鼓励。
他又何尝不是一个为了生存而奋斗之人呢,这一刻,他和这些客商们极为相像。
他们随意找了一个桌子坐了下来,立马便有一个勤快的小二前来伺候。
“几位爷有什么吩咐?”
“给爷爷上几个你们这的拿手好菜,再上两坛好酒。”
贾瑜又丢给小二一锭银子,笑道:“去给爷爷把门口的马喂了,伺候好了,这些可都是爷爷们的宝贝。”
小二见贾瑜出手阔绰,气势不凡,立刻便露出了谄媚的笑容,然后欢欢喜喜地接过银子,便安排人喂马去了。
贾瑜拍了拍赖尚荣:“如何,这次跟着我出来,可长什么见识没有?”
赖尚荣面露苦色,他生怕若是说得不好,贾瑜便会立刻一个大耳刮子抽在他的脸上,虽然贾瑜现在依旧在笑,可是他听父亲说过,贾瑜杀人的时候,也是笑的。
不过贾瑜等人都在看着他,他不能不答,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主子爷明鉴,长了什么见识暂且不提,可是我的马术却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这一个多月以来,属下胯下已经长了一层茧子,伤口好了又崩,崩了又好,我早都习惯了。”
贾瑜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贾福却是皱了皱眉头,他似乎觉得家主的下属不该是个如此娇贵之人,他就是这么一个固执的老人,他是一个劳碌命,过惯了餐风露宿的日子,所以他就觉得替贾瑜办事之人也必须如他一样才好,若都像赖尚荣这样,那可不行。
四人正聊得起劲,突然旁边响起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谁言贾家郎,独骑震穹苍。拉弓如满月,踏马似麟翔。胸有千沟壑,目力远四方。若问郎君志,只为白下王。”
贾瑜转过头来,紧紧看向身侧那声音的主人,这种被人窥伺内心的感觉,让他心中泛起了一丝杀意。
只见一个身着青袍,容貌清瘦的文士,正坐在旁边的一张桌上,自饮自酌,眼中随意一瞥,便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神采,此人正是门前那自称为布衣神相之人。
贾瑜冷冷地说道:“本以为只是一个神棍,却不曾想是个妄人。”
布衣神相微微一笑:“我大周不以言获罪,侯爷可欲开此先河乎?”
贾瑜紧紧盯着他:“若如此,尔若奈何?“
布衣神相哈哈大笑:“侯爷欲以势压人,学生可没有法子。”
贾瑜的手已经放到了战刀之上,他只是冷哼一声,然后问道:“你到底是何人,敢在爷爷面前妖言惑众,今日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爷爷必取你项上人头。”
布衣神相望向南方,似乎陷入了回忆,脸上的笑容也早就消失不见,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故人。”
贾瑜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战刀已经露出了一寸。
“你还有一次机会。”
布衣神相并不害怕,反而又拿起了酒杯,轻轻地喝了一口,转头看向贾瑜,又看向贾福:“当年跟随明公的老人,就只剩下你一人了吗?”
贾福楞了片刻,他对这个称呼无比熟悉,这是当初贾代善最为心腹之人才会对他有的称呼,贾福是军中之人,所以更加习惯称呼贾代善为大帅,可他却知道,贾代善的其他心腹会称呼他为明公,这个称呼就连当初贾家一系的官员也不知道,对于这点贾瑜同样不知道。
贾福盯着布衣神相看了好久,突然好像明白过来了什么,猛地瞪大了双眼,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他,他不确定地问道:“可是纪先生吗?”
布衣神相突然笑道:“想不到某家今生还有机会见到故人,当满饮此杯,今日就算身死刀下,某家也不虚此行。”
贾瑜看着贾福,一脸地疑惑,只不过他隐隐有些猜测,这个自称为布衣神相,贾福口中地纪先生,似乎是祖父身边地谋士。
贾福见此忙说道:“纪先生本是我军中袍泽,当年也是跟随着国公爷一起南征北战的好汉,只不过纪先生擅谋略,好几次我等都是靠着纪先生的妙计才得以存活,当年我们将回纥人打跑,本以为再无战事,便都是卸甲归田。国公爷曾经说过,纪先生在家中种田可惜了,他应该去朝廷内效力,纪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只不过纪先生誓死不从,国公爷无奈,只能让纪先生留在身边,帮助国公爷处理朝政之事。”
贾福见贾瑜听得认真,又继续说道:“后来不知道为何,纪先生和国公爷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我们不敢靠近,从此以后纪先生便消失了,我们当初还以为是国公爷把纪先生给砍了,都是十分惋惜,可却不曾想,今日........”
他又看向纪先生:“纪先生,你的容貌为何如此?若非某家仔细辨认,还真没认出来。”
纪严摆了摆手说道:“当初某家离开明公,心如死灰,便前往终南山专心修道,只是某家道心不稳,到底放不下这红尘俗世,可也不想如此下山,便在山中专心读书,山中无岁月,某家常年清汤寡水,自然变成这般模样。”
贾瑜目光逐渐变得深沉,他看向纪严说道:“你可有凭证?”
贾福刚想开口,贾瑜却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的诉说。
纪严点了点头,笑道:“看来某家的眼光还是如此毒辣。”
说者,他便将腰中的一块令牌取了下来丢给了贾瑜。
贾瑜接过令牌,这是一块黑色玄铁令牌,做功精良。
贾福惊呼一声:“这是国公爷的黑云令。”
贾瑜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黑云令,但是他看着贾福的神情,便明白了纪严的身份只怕真是当初跟随祖父的幕僚。
他点了点头,笑道:“既是故人,那先生便坐过来吧,纪先生赎罪,贾瑜刚刚无礼了。”
纪严摆了摆手,回之无妨无妨。
赖尚荣自觉地让出了一个位置,然后便离开酒肆前去马厩里看马了,李蛮子则警惕地向四周张望。
纪严淡淡一笑,问道:“侯爷可知,当初某家为何愤然离去?”
贾瑜摆了摆手:“子不言父过,何况祖父乎?”
“侯爷比我想象得更加脸厚。”
“先生但说无妨。”
“当初以明公在军中的威望,大周皇室是绝对不会容忍明公存活的,某家便劝告明公主动出击,某家认为只要操纵得当,此事必有可为,可明公却对某家大加斥责,我那时便明白明公大难临头,因此心如死灰,便愤然离开了,不到五年便印证了某家的猜想。”
贾瑜点了点头,这倒是臣腔老调,并不让人意外,不过他倒是对纪严口中的操作得当很是感兴趣,便问道:“敢问纪先生,你口中所说的操纵得当,是如何操纵得当,可否细说。”
纪严似笑非笑地看着贾瑜,贾瑜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了,于是便摆了摆手说道:“先生不愿提,便罢了。”
纪严则深施一礼,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才笑道:“某家没什么说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