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里依旧是分外的热闹,对于贾瑜这边的谈话没有一丝反应,这让他暗自庆幸,刚刚他们所说之言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总归是一个麻烦。
于是他招呼店小二给他们开了一个雅间,众人移步雅间,贾福和李蛮子两人站立于门口,只留下贾瑜和纪严两人独坐于雅间之内。
他们席地而坐,桌上也只有一坛好酒。
屋内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使得房中显得更加寂静,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只是淡淡地饮着杯中的美酒。
过了许久,贾瑜将杯中酒一干而尽,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一把将窗户拉开,窗外的寒风顿时便钻了进来。
“先生,现在可愿详细说说。”
纪严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以当初明公在军中地位,可谓是一呼百应,无数军中将领皆是由明公培养提拔起来的,就连当初的禁军头领也是明公的恩下,这便是我们成事的根基。
当时某家已经挑起了忠顺王的不臣之心,只要明公点头,忠顺王便会动手。
等到忠顺王杀进皇宫,明公便能出来收拾残局,控制住了皇宫,杀掉了老皇帝,再将此罪推给谋逆的忠顺王。当时的诚王爷也没有现在的威势,到时候明公只需要扶持一孺子为帝,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
到了那时,只需要十年时间,明公便可以怀柔之策收拾人心,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成大事尔。
只可惜...只可惜....”
说道这里,纪严的眼神变得无比暗淡。
“只可惜,明公有此力却无此心啊,明公不愿天下离乱,更不愿背弃视他如亲兄弟般的太上皇,便一口拒绝了某家,这也是某家离开明公的原因。”
纪严转头看向贾瑜挺拔的背影,激动地说道:“侯爷可明白,当初若是按照某家所说,说不定现在早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可如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贾瑜没有转身,等到纪严的呼吸渐渐平稳,他的心绪逐渐安定下来,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此事我已明了,只不过,我还是有一事想要请教先生,不知先生可否如实告知?”
“侯爷但说无妨。”
“先生不远千里,从终南山到此苦寒之地,是为何故,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见一见故人之后不成?”
纪严见贾瑜始终没有转过头来,心中微微一叹,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
“自某家入终南山后,其实一直关注朝中局势,多年前听说明公有一佳孙,百般聪慧不谈,更是由明公教导长大,自那时起某家的心思便有了变化,后来某家听说侯爷长驱直入,直捣龙庭,某家便知道出山的时机到了。
可某家不愿白白走上一遭,重蹈十多年前的覆辙,便细心留意侯爷行事作风,除开一些荒诞不堪的,某家便从侯爷的行事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个有心有力的希望。”
贾瑜摇了摇头:“细说说。”
纪严哈哈大笑:“侯爷脸厚心黑啊,这便是某家最为看重的地方。”
贾瑜转过头来,走到纪严身边,蹲下身子,倒上美酒,洒脱一笑:“先生,可知,你刚刚那番话里,最符合我心意的就是最后一句话了。”
纪严继续喝着酒,一言不发,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贾瑜一把将他手中的酒杯打开,纪严一点也不生气,再次拿起酒杯,贾瑜又将他的酒杯打开,当纪严第三次拿起酒杯时,方开口说道。
“事不过三,侯爷打算欺我老无力吗?”
贾瑜低声说道:“你勾起了我心中的野心。”
纪严哈哈大笑:“非也非也,某家只是帮助侯爷直面心中的野心。”
贾瑜神情颓然,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对这个世界感到多么绝望,我不想有那么多野心,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同,生活环境也不同,这个吃人的世界让我把对生命的尊重,对人性的希望,对他人的尊严这些美好的东西通通丢到一边,这他妈到底有多么痛苦,你不会明白的。
到今天,我都跪不下来,无论多少次,只要跪下来一次,我心中的野心就加重一分。”
纪严十分平静地说道:“这些不重要,无论侯爷受过什么教育,心中有什么坚持,都不重要了。”
贾瑜嗤笑道:“若连心中的坚持都不重要,那什么是重要的。”
“侯爷可知这世上有三种人,第一种是能够无视规矩的人,第二种是能够依靠规矩活得很好的人,第三种则是不满规矩却无法反抗之人。
而某家则是第三种人,不满规矩却无法反抗之人,而侯爷则是从第二种人向第一种人前进的人。
某家粉身碎骨,只为一展胸中所学,重要的是,侯爷可以有尊严的活下去,再也不用跪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有所求,正好侯爷也有所求,正可谓是一拍即合,千古美谈尔。”
贾瑜无法否认,这个叫做纪严的混蛋已经将他说动了,其实本就不需要说些什么,他只想要知道此人为了那个目标可以做到什么地步,现在他明白了,所以一切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贾瑜伸出右手,以掌而立。
“主择臣也。”
纪严伸出右手和贾瑜一掌相拍。
“臣亦择主尔。”
一拍即合,随后二人哈哈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先生可有教我?”
“某家刚刚将前半生所做之事悉数告之主公,除了说明身份外,只为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事。”
“所有事情,一切发展,全部机会,只有做事才能够实现,属下在战场上奋力厮杀,这便是做事,所以属下收获了明公的信任,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明公多年来南征北战,这也是做事,这才有了后面的权柄。
主公虽要做那打破规矩之人,可也要在规矩下做事,并且是做实事,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在任何时候都是小道尔。
主公洞若观火,静候时机,并非不智之举。只不过时不我待,主公没有明公的权也没有明公的势,所以主公没有底气和条件静候时机。
所以主公需要做事,只有做事了才能积蓄力量,才有资本坐看天下大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便是某为主公所定的大方向。”
贾瑜不解地望向纪严:“先生所言让我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可先生有没有想过,当前局势下,已没有我做事的余地,无论是进是退,是左是右,朝廷内三足鼎立的格局都将被我们打破,到那时,前方的路可就不知为何了?”
纪严冷笑一声:“难道主公以为现在的处境,主公就十分安全吗?既然你已经放弃了太上皇和新皇的庇护,一旦他们再一次达成默契,你就像是狂风中的一棵幼苗,无论是哪一方势力,只要他们想,只需要一句话便可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今日属下便劝主公第一策,成大事者断不可瞻前顾后,无所作为。
所以与其让他们从容布局,将生死交给他人掌控,不如我们主动出击,乱中取利,利用他们的矛盾在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这便是属下规劝主公做事的原因。”
贾瑜闭上眼睛,沉吟不语,他依旧在体会纪严话中的含义,良久之后,贾瑜长出了一口气,爽朗一笑,抬手指向南方,语气也变得异常兴奋。
“那我们便从这里开始吧。”
他穆然转身,眼神之中那自信与坚定的神色,使得纪严无比欣慰。
贾瑜走到窗前,又想起贾府内和他告别,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他的娇俏少女,心中轻叹:“希望你不会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