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楼内。
贾瑜见纪严正在泡茶,洗杯,落茶,冲茶,刮沫,倒茶,点茶,看茶,喝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骄不躁。
他虽然不懂得什么才是正宗的茶道,只不过纪严这个过程以得其神,至于过程便也没那么重要了。
贾瑜似乎被这份从容淡定所感染,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他走上前去,盘腿坐在软榻上,什么话也没说,主臣两个似乎很有默契,纪严朝贾瑜推过一杯香茶,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贾瑜拿起茶杯一口喝尽,似乎有些不尽兴,他一把拿起茶壶也不管那烫人的茶水,如同喝酒一般牛饮似的咕咕咕地喝了个干净,瑜大爷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纪严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东家还是这般没有耐心。”
贾瑜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咂巴砸巴了嘴,嗤笑道:“这玩意越喝越渴,也没甚味,淡出个鸟咯。”
纪严摆了摆手,嘲笑道:“东家真不知此物之妙,确是苦中带甘,先苦后甘尔,东家可再细细品味。”
贾瑜一拍桌子,怒道:“好你个牛鼻子老道,敢跟爷爷玩花花。”
纪严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认真地看向贾瑜问道:“敢问东家为何如此行事啊,我们之间曾有过君子之约,曰:低调,隐忍,杀戮。东家可知,昨日之事,已将东家暴露在阳光底下,东家可否考虑过其中的后果?”
贾瑜点了点头:“某非冲动之人,但昨日之事某确实考虑过后果,主要是他们太过欺人太甚。不过结果还不算太坏,至少某已经获得了那位的信任,后面就是大用了,道长认为在理否?”
纪严摇了摇头,闭上了双眼,摇头晃脑地说道:“东家需知在下并非在意今日朝堂结果,无论是利或是弊,都不过是蜉卵之事尔,在下却是在意东家的态度。”
说道这里,纪严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古今成大事者无不有着顽强的意志,坚定的心智,既然已经确定了计划,那么无论如何,都不得随意更改,朝令夕改,非为人主之相尔,不仅会让属下离心离德,还会让自己迷失了方向,还请东家以此为戒。”
贾瑜一指纪严,叹道:“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刻薄。”
纪严哈哈大笑道:“东家缪赞了。”
贾瑜笑了笑:“真不知某家祖父是如何忍受得了你这个性子的,也罢,某既选了你,那么便忍了你。
下面,还请先生为我解惑,今日之事已令我心思紊乱,差点失了方寸。”
贾瑜便将今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包括后面忠顺王对他的招揽,以及他对于未来的困惑全部告诉了他。
纪严一甩手中拂尘,沉吟片刻后,对贾瑜说道:“在下为东家说一个故事吧。”
贾瑜知道这个老杂毛又要跟他讲道理了,于是满脸无奈地说道:“先生请说吧。”
纪严似乎露出了追忆的神色,口中的话语却是一点不慢:“当年,某家跟随明公征伐南越,南越那地方虽然人口稀少,装备也并不精良,只不过南越地形山越纵横,易守难攻,且多为泥泞沼泽之地,后勤补给颇为不易,在加上此地瘴气丛生,我们虽五倍于敌,又有装备精良之优势,可一番交战下来,我们却损失惨重。
当初不止是手底下的弟兄,甚至于在下等一众将领都有了退却的心思,就连明公看着手下子弟士卒一个个因为那瘴气被毒害,他虽未明言,可也有退兵之心。
只不过此时我等已杀到了南越国都之下,只差一步便可解决这个藓疥之患,若是因此退去却也并不甘心。
因此我等便陷入了两难,便在此时,太上皇身边的内侍戴权,前来军中,向我等宣读了太上皇的旨意,若是我等攻克了南越之地,那么我等全军凡战死者皆会是老有所依,少有所属,每人都有五十两的安家银子,未战死者按功劳谱上所书,皆会大力封赏,你可知,若真是如此,我等皆可以按军功封爵了,那对于我等来说是何等诱惑。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等才会力排众议,联合起来向明公进言死战不退,到了最后,东家也看到了结果,将士用命,士卒归心,主帅果决,上下一心,南越终被我等攻克。
可是....”
贾瑜知道这个故事的重点来了,他忙竖耳倾听。
却见纪严的神色都有些悲愤:“可是谁知我等还都之后,却是飞鸟尽,良弓藏,刀兵入库,马放南山。不但答应的封赏没了头绪,就连...就连那些死去的弟兄的抚恤银子也没了半分踪影。若非我等与明公散尽家财,那些死去的弟兄的遗孀可如何得了啊?
或许也是那次明公与那太上皇之间起了龌龊。
悲悲悲,我那五万弟兄就这么白白死了,那次以后我便深深领教到了何为无情最是帝王家啊。”
说道这里贾瑜已经听明白了纪严话中的意思。
纪严确是不管贾瑜,面带悲苦之色说道:“在下与东家说这些,无非是告诉东家一个道理,他李家人说的,一句话,一个字也不能相信,无论是皇帝亦或是忠顺王都是如此。”
沉默了片刻,他又重新恢复了那副从容淡定的样子,笑道:“在下只是告诫东家不要对皇家有任何幻想,只不过虽然明白他们的话不可信,东家却可以凭借这件事彻底摆脱京都这个牢笼。”
贾瑜的神色一下就振奋了起来,皇帝和忠顺王的话不可信,他自然明白,都是漫天画饼的货色,一丘之貉,这点不必纪严提醒,他明白纪严是想强调此事,让他心智更加坚定,只不过他对于能够从此事之中获得什么,才是最为感兴趣的。
现在听闻能够离开京都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如何能让他不感到欣喜。
贾瑜连忙问道:“先生如何说?”
纪严拂掌笑道:“此事过后,忠顺王必然会反击,咱们只需要将他的目光引到江南,还有在此事之中从未露面的太上皇,必定不会看着皇帝就此坐大,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相助于忠顺王,到时两方用力,江南之地必会混乱,咱们的机会也就来了,东家只需要上书请命,以皇帝的心性加上这次东家所积累的与忠顺王的矛盾,皇帝一定会将东家派往南方。”
贾瑜沉思片刻,眼睛变得无比锐利,他淡淡问道:“先生为何如此肯定,那位一定会派我前往南方。”
纪严自信一笑道:“因为皇帝手中没有比东家更合适的人选,凭着贾家和林家的关系,他一定会考虑到这点的,东家请细思,为何那位会费尽心思挑起东家与忠顺王的擂台,不为别的,却是因为我们的皇帝陛下明面上没人能够和忠顺王爷抗衡,若是东家此时站出来,那么皇帝一定会认为东家在报复今日朝堂之事,他一定会顺水推舟的。”
贾瑜点了点头,虽然他不知道纪严为何如此自信,但却也觉得纪严所说极有道理。
他笑道:“那我立即回府,说起来,我家那位妹妹,我也是好久没见了,我也是想她得紧啊。”
纪严大赞一声:“善。”
贾瑜又问道:“还有一事,我那二叔?”
纪严笑道:“此事是东家家事,在下不便参和,且东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何须在下多嘴啊。”
贾瑜心中确实有了答案,他并不在意贾政,只不过既然皇帝希望他家中不和,既然他现在明面上已经是李必手下之人,那么他就如他所愿吧。
同时他也需要借贾政彻底将族中不同声音压下,不久之后他就要离开京都前往江南,若是后院起火,有人趁他不在,将他这些日子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那可就不美了。
念及此,他便离开了芙蓉楼,朝着荣国府行去。
荣国府的门子见是贾瑜回府,连忙替他将马牵好,贾瑜翻身下马却在门口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赖大见贾瑜下马忙迎了上来,拱手恭敬说道:“老奴见过家主。”
贾瑜眯了眯眼笑道:“爷爷还以为你会上来对爷爷一顿冷嘲热讽呢,没想到你倒是不傻。”
赖大摸了摸脸上的冷汗,讪笑道:“外面的事老奴不懂,只知道家主永远是老奴的家主,即使家主没了爵位,老奴依旧对家主忠心耿耿,还请家主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