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18岁的秦允声第一次举办个人演唱会，他才出道两年，就以神一般的速度迅速火爆大江南北，被比作“人肉涨粉”。

这个天上星星一般存在的宝藏男孩儿，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即的梦。

演唱会的气氛特别活跃，粉丝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如果不是保镖拦着，有些人恨不得冲到舞台上把他扑倒。

“秦允声，我爱你”

“秦允声，我要给你生猴子”

“声哥，声哥，声哥”

“声哥天下第一，宇宙无敌！”

“老公我爱你！”

“我永远支持声哥！”

……

舞台上的秦允声，如同王者睥睨着芸芸众生，他感谢这些粉丝支持他，但却根本无法从她们的支持得到丝丝宽慰。

出道虽然只有两年，但他却见惯了娱乐圈的瞬息万变，也渐渐变得麻木。所谓明星，好像就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产品，表面看起来各有不同的包装，其实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不一样的只是生产批号。

因为热爱音乐，他以歌的身份出道，进了这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娱乐圈，这不是个干净的圈子，甚至存在着他无法想象的肮脏的一面。

这个圈子，想红不容易，但想摔得粉身碎骨，倒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渐渐地，他竟然开始怀疑自己，连拿起麦克风的时候都会觉得实在走生产程序。

这个圈子，他觉得他不该进来。还不如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而后像她一样去做个音乐老师。

演唱会结束，秦允声伴随着一阵阵尖叫声退场。他一身疲惫，坐在化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只有18岁的少年，琥珀色的一双眼睛里却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

“允声，好好休息一下，晚上还有一个酒会要出席。”

简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允声仰着头长叹一口气，闭着双眼眉宇间尽是疲惫，说：“我很累，让我歇歇吧，酒会就别找我了。”

“也好，那我帮你推了，你好好休息。”

“简大哥，”秦允声睁开眼睛看向简杰，说：“我不想做明星了。”

“……”简杰突然瞪大眼睛，严肃地盯着秦允声的眼睛，问：“为什么？”

“我觉得娱乐圈很虚浮，而且没意思。”

秦允声说的是心里话，简杰也赞成。他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娱乐圈本来就是个虚浮的名利场，枯燥无聊，还要谨小慎微，否则一不小心都能跌入深渊。允声，你是为了什么进的圈子？”

“为了我的爱好。”

“所以现在你要为了爱好离开？”

“嗯。”

简杰沉默着，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化妆间很安静，能听见滴答滴答的钟声。

过了许久，简杰说：“如果你真的想隐退，当然可以，毕竟你才18岁，未来有无限可能，不必非得在娱乐明星这棵树上吊死。”

“谢谢你，简大哥。”秦允声对他笑笑，又说：“帮我找个人装成我从正门离开，引开人群，我走后门。”

“你要去哪儿吗？”

“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

秦允声换了一身衣服，戴上口罩帽子顺利从后门溜了出去，所有人都被简杰找的人引到正门，他安全地离开了演唱会现场，一个人在街道上踽踽独行。

现在是六月下旬，空气洋溢着葱茏的暖意，枝繁叶茂树影成荫。黄昏拉长了人影，林荫道向远处延伸，直到汇成视觉上的一点。

秦允声坐在一张长椅上，双差进衣兜，泛凉的目光扫视着人群，没有一个人吸引他的目光，直到他看到了马路对面正在等绿灯的一个女孩儿。

她带着墨镜，牵着一条金毛犬，里拿着一根盲杖点着地面。

她好像是个盲人。

她的衣着好像和这个热情洋溢的季节格格不入，旁边的人都身着短衣短裤和裙装，只有她，把自己裹得像个修女，穿着粗糙的黑布衣服，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和一双。

绿灯亮了，女孩儿被导盲犬带着与人群一起过马路，她快速地挪着小碎步，里的盲杖不停地点着地面。过了马路，那条狗叫了一声，带她上了一级台阶。

秦允声感到奇怪，虽然她眼睛看不见，却可以随便就能抓住过往的路人，而且抓得很准，甚至能判断出来对方是男是女。

“不好意思先生，打扰一下，请问秦允声的演唱会开在哪里……您不知道吗，谢谢。”

“女士，女士，您知道秦允声的演唱会……抱歉，打扰了”

“先生，我想知道秦允声的演唱会在哪里？您知道吗？”

这回终于问对了一个人，他说：“你来晚了，演唱会已经结束了。”

女孩儿嘴角的笑容渐渐消散，她的僵在半空，然后默默握成拳头缩回袖子里，显得有些笨拙有些可怜。她低下头，说了声谢谢。

她蹲在地上摸着那只金毛狗，可怜巴巴地说，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似的：“棒棒糖，我们来晚了，错过了。”

“汪！”麻麻不要伤心，不要伤心

“你找我吗？”

女孩儿全身一僵，她动了动耳朵，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抬起两只试图去抓面前说话的这个人，几乎是出于本能，秦允声往前一步，让她抓到了他的胳膊。

她颤抖着双唇，半天没发出生音来，只是不知为何，两汩泪从巨大的墨镜下面流淌而下。

“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

她像个八岁的孩子，破涕而笑，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梨涡，荡漾在黄昏的落日余晖，那么纯洁美好，如同天山上的甘泉，清澈而动人。

这个女孩儿，如果眼睛能看得见就好了。

她曾经一定有一双漂亮的眸子，闪闪发光，如凌晨时分的启明星，在东方熠熠生辉。

明明才接触了这么几分钟，秦允声却几乎迷信一般地觉得眼前这个失明女孩儿有着最纯粹美好的灵魂，这世界上的一切美好，在她面前，都自惭形秽。

人有的时候就是莫名地玄学，不相信统计数据，不相信科学证明，单纯凭借感觉，凭着那些狡猾的唯心主义，就认定了某些人，某些事。

秦允声原本陷入麻木的心，突然再次活跃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他慢慢低下头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我是秦允声。”

“我认得你的声音！我、我是你的粉丝，我……我，”她显得有些激动，话都说不清楚，支支吾吾，磕磕巴巴：“可、可不可请你，可以唱下去，我的耳朵很喜欢你的声音，就就就像光，连作为一个瞎子的我都能看得见的光。”

对于她来说，这话不是修辞，而是事实。

秦允声的心猛地震了一下，看着这个女孩儿，他心犹如打翻了的五味瓶。

她说他是光，但他觉得，她才是。

眼睛看不见这世界，心却点起了一盏灯。

驱散灰暗，照亮整片天空。

秦允声知道，她和一般的粉丝不同。她看不见他的脸，单纯迷上了他的声音她不仅仅在喜欢他的声音，还在为他点燃一簇火焰。

他感觉自己鼻子微微发酸，声音显得有些哽咽。

“好，我会唱下去，永远唱下去。”他笑着说。

“嗯！谢谢你！”

“到那边的长椅上坐坐吧。”

秦允声领着林兮尔走到长椅上坐下，然后问：“你多大了？”

“十四”

十四，比他小四岁。

秦允声捏着下巴想了想，又问：“刚才见你随便就能抓住一个路人，你不是看不见吗？”

“我能听见。”林兮尔笑着说：“我耳朵很灵，能听到许多细碎的声音，我能听见路人的脚步身，还能根据脚步的快慢和与地面的摩擦判断出是男是女，我厉害吧！”

“厉害。”秦允声勾起唇角，觉得这个女孩儿越发有意思了。

“谢谢夸奖！”林兮尔像个被老师表演的小朋友，十分得意。她摘下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送给秦允声，说：“这是我自己写的曲子，希望你不要嫌弃。”

“你还会写曲？”

秦允声将信将疑地把谱子拿过来看了看，天生对音乐的敏感让他很快意识到这首曲子有多么优秀，甚至远远超出许多成年的作曲家。

她恐怕是个天才。

“这、这真是你自己写的？”

“骗你是小狗。”

“汪！”

她拍了一下金毛犬的头，教训它：“棒棒糖你别捣乱。”

“汪！”

金毛摇着尾巴，耷拉着舌头，看起来好像有点兴奋。

秦允声看着那一人一狗的互动，嘴角的弧度渐渐加深。

广场上古老的钟敲响，女孩儿抬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脸上的喜色暗下去，喃喃道：“时间到了。”

“下午六点，有什么问题吗？”秦允声问。

她点点头，然后从长椅上站起来，说：“我得回家了。今天能遇到你我好开心，你一定要继续唱下去，我支持你！”

说着，她就被金毛带走了，秦允声呆呆地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拉长，缓过神儿来才发现忘了问她的名字。

“祝福你，小瞎子。”

秦允声笑了笑，他打开打了个电话。

秦：“喂？简大哥，刚才的话……当我没说，我觉得当明星还是挺好的。”

简：“咦？你这青春期少年还真是善变，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我刚才遇到了一个天使，我想为她留在那个舞台上。”

他这么说，也就这么做了。

棒棒糖带着林兮尔加快脚步赶回林家，为了赶上地铁，林兮尔脚都要跑折了，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这个她并不想回来的地方。

她把棒棒糖留在外面的狗窝里，然后一个人拿着盲杖敲着地面进了室内。一进门，她就被两个女仆一人一边按住了肩膀，押到了沙发前，把她按到地上跪下。

“去哪了？”

林兮尔厌恶这个声音，她每每听到都想吐。

林霜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里拿着一根棍子支在地上，嘴角勾起一抹狞笑，说：“你怎么能乱跑呢，六点之前必须回来，这是林家的家规，你忘了？”

林兮尔不说话，她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还不如缄口不言。

“林兮尔，你胆子肥了呀，一下午没见人影，我不是让你擦地板吗？”林霜用里的棍子勾起林兮尔的下巴，“说，你去哪了？”

林兮尔咬着牙一个字也不吐。

“你说不说！”

林霜拿起棍子照着林兮尔的身体打了一下，林兮尔摔在地上，身上很痛，但她依旧什么都不说，如果她的眼睛能看见，林霜一定会害怕她此时的眼神。

“装哑巴是吧，你不就是个瞎子么，现在嗓子也坏了？”

一棍子，又一棍子，再一棍子……

林兮尔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少下，只是从未开口交代自己的去处，不管挨了多少下都是。

林霜觉得无，她的奴隶是个哑巴，真没意思。她冷笑一声，把里的棍子扔在林兮尔身上，临走之前丢下一句话：“你休想从林家逃出去，你这一辈子都得是我的奴隶，否则，你懂得，我就会去掘了你爸林澄的坟，让他好好在底下感谢你这个不孝女，哈哈哈。”

林兮尔缩在地上，浑身颤抖，她咬着牙，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回到自己住的只有四平米的杂物间，关上门，倚在墙上，脱下了自己那身黑袍子。

一身的伤，青青紫紫，旧的未愈，新的又添。

她又摘下自己墨镜，瞎掉的眼睛已经变得畸形，与她清丽的容颜难以相称，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窝、泪沟、眼皮上，有好多道狰狞的疤痕。

拨开这层黑雾的笼罩，她像个怪物，缩在杂物间，苟延残喘。

林兮尔从小匣子里翻出一只录音，打开按钮，里面传出了一阵歌声，是她偷偷录下的秦允声的歌声。

她把录音放在耳边，贴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