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温小六遵照诺言,做完功课之后便去了昨日那小妹妹的家中。
还带了不少吃食,都是适合小孩子吃的东西。
那妇人自己也有三个孩子,小的是一对双胞胎,如今六岁,比温小六大上一些。
温小六去的时候,那妇人自己在家带着孩子,其他人都不在。
秋霜将手中拎着的东西递给那妇人,眼神不经意的扫了一下这院子。
这妇人家中算不得多富裕,但日子看着还可以。
房子的旁边挖了个池塘,里面种着荷花,现在正是吃莲蓬的时候。
桌子上也摆放着几个看起来鲜嫩的莲蓬。
“家里也没什么好吃食,这莲蓬是今儿一早我当家的摘的,留了几个在家里,剩下的都拿去镇上卖了,小姐要是不嫌弃,就尝尝。”那妇人说着把莲蓬往前递了递。
温小六对吃的一向很感兴趣,这么新鲜的莲蓬她也未曾吃过。
伸手接过,就乖巧的坐在凳子上,看着坐在她身侧的小妹妹,就小心的掰了莲蓬自己去剥莲子,也不要秋霜和行露帮忙。
剥完之后不忘先给小妹妹吃,这才喂自己吃。
清甜的味道让温小六眼睛一亮,一个成人手掌大的莲蓬很快便被两个孩子消灭了。
“妹妹,你要出去玩吗?”温小六塞了颗糖果进小妹妹嘴里,笑眯眯的问她。
今日她的气色好了不少,只是还是有些虚弱的样子。
小姑娘不爱说话,但对着温小六时却总咧着嘴笑,很喜欢温小六。
那妇人见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像是很合得来,又见这位小姐身后跟着两个丫头,便不是很担心的点了点头。
总在家里闷着对身子也不好。
温小六便带着小姑娘去找李二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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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泉村的日子过得很悠闲,也很松快。
所以时间就好像是白驹过隙一般,溜走的很快。
转眼便已是立秋时节。
秦嬷嬷这日正与柳姨娘商量着回怀安县城,姨娘虽有些不舍,却还是点头答应。
当初来的时候没有带多少东西,如今回去需要收拾的却不少。
定好要回去之后,不过两日时间,东西便收拾妥当。
温管家找了两辆马车,其中一辆坐着柳姨娘与六姑娘,另外一辆则放着他们准备带到怀安的物品。
其中除了他们在这里不知不觉置办的些许东西之外,还有大半都是村民送的土特产。
柳姨娘收了人家的东西,也回赠了不少。
且如今正是灾年,她不过意思意思的收了他们自产的些瓜果蔬菜,还有些自家腌制的咸菜一类的东西。
而已经长成大狗的小黑则跟在马车旁边奔跑。
温小六本想将它抱上马车的,但小黑精力旺盛,不愿意坐马车,就跟在马车旁边,偶尔见到好看的花,便凑上去闻两下,看到蝴蝶也要过去扑腾两下,欢快的很。
一行人到了怀安县城,坐在马车车板上的温管家,望着巍峨的城门,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未回来,那城门却有些陌生又熟悉的距离感。
守城的官兵也换了人,很是陌生。
没有灾情之前的怀安,城门口总是热闹非凡,如今却不过零星带着包袱进城的人。
甚至都不用排队。
马车直接驶到了城门下。
“干什么的?”官兵公事公办的语气,与之前那群懒散的守门官兵全不一样。
倒有些像是经过训练的士兵。
“差爷您好,我们是这城中温府的人,前些日子因遭灾,所以去投奔了亲戚,这些日子听闻城中已经安稳,这才重新回来。”温管家神色不卑不亢,语气温和,守城的官差看他一眼。
接过他递过来的路引凭证。
仔细核对过之后,摆了摆手放他们进去。
温管家本想递出去的荷包,最后却被拒绝了。
这倒是让温管家意外不已。
城门口的官差收些好处,几乎是大家私底下约定俗成的,却没想到他们会拒绝。
“多谢差爷。”温管家拱手道谢。
之后重新坐上马车车板,小黑此时跑累了乖巧的趴在温管家身侧。
跟在马车身边走路的下人,目不斜视的往里走。
到了温府门前,柳姨娘扶着春月的手下马车。
隔壁的门,此时却打开了。
“哎呀,温管家,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这城中没有你们温家在,那都要乱了套了。新来的县太爷可凶狠着呢,现在大家整日提心吊胆的,就怕那县太爷抓着谁的小辫子,就带着人上堂打板子!”那妇人说话语气夸张,眼神不住往柳姨娘身上瞟。
而她身后站着的,正巧是那位乡试多年未果的秀才老爷。
这位秀才老爷神色有些憔悴,本就瘦削的身材,似乎更加清瘦了。
倒是那妇人,看着气色还不错。
男子跟在妇人身后,如同小媳妇儿一般,低垂着脑袋,也不说话。
“您这话可不敢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且县令还在,以后这样的话您还是不要再说了。”温管家瞥了一眼那妇人,神色有些冷。
妇人梗了一下,没想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讪讪的笑了下。
“对了,方才听您说县令换了?”温管家没在意她的脸色,问道。
他们本想着不过一个月便回来了,并不觉得县城能有多大变化。
在知道县城动乱结束之后,就没有过多打听这里的事,谁知县令居然换了。
妇人见温管家不知道这事儿,方才那点尴尬瞬间烟消云散。
“哎呀,温管家还不知道呢?这县令换了都快一个月了,那日还曾派人来你们家敲门呢,直敲了进一刻钟,见无人开门,这才离开呢。”妇人说话时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像是见不得人的秘密一般。
“是吗,不知县令那边可曾说过有什么事吗?”温管家笑的温和道。
妇人耸了耸肩膀,“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柳姨娘此时下了马车,不好直接越过他们进去,见那妇人眼神看了过来,微微一笑,冲着那妇人施了一礼,转身就要进门。
“哎呀,这位想必就是你们四老爷的那位姨娘吧?”妇人满脸堆笑的看着柳姨娘,说着眼神又落在温小六脸上。
见她一双乌黑的眼眸,好奇的望着自己,那张脸虽说看着圆润稚嫩,却能看出脸上与那姨娘有些相像的眉眼。
她甚至都能想象,要是再过十年,只怕是比面前这位姨娘更加出色。
忍不住心底酸溜溜,说话时便不大好听,“这就是六姑娘吧,长得真漂亮,这眉眼啊,与姨娘那真是如出一辙,以后也定能如同姨娘这般‘出色’。”
阴阳怪气的强调,特意在出色二字上加重的的语气,让春月几人下意识的皱眉不喜。
秋霜更是忍不住脾气就要上前与那妇人理论,却被夏枝给拦住了。
温小六听她说完,咧着嘴就笑了,“谢谢大娘,软软也觉得以后定能如同姨娘一般,生个像软软这般漂亮聪明又可爱的孩子。”说完不忘高兴的看着柳姨娘,等着她认同自己。
柳姨娘轻笑一声,顺势揉了揉她的脑袋,“软儿的孩子定然比软儿还更可爱。”
温小六闻言忍不住嘟嘴,姨娘怎能说她的女儿比她还可爱呢,她才是姨娘眼中最可爱的孩子,不接受反驳,哼!
妇人身后的男子,在柳姨娘说话时,忍不住抬起了头。
温言细语的嗓音,如同一阵春风滑过心尖,而她那张浅笑晏晏,温婉清绝的脸,像是照着自己心目中女子该有的样子所长。
让男子忍不住心头悸动,连日来死寂的心,突然开始狂烈跳动起来。
眼神炙热的看向柳姨娘,一瞬不瞬。
一直站在身后未曾说话的秦嬷嬷见此,不着痕迹的挡住了他的视线,“姨娘,日头太晒,咱们进去吧。”说着扶起柳姨娘的胳膊便往里走。
连个眼神都未曾落在那二人身上。
柳姨娘有些奇怪,秦嬷嬷往日最重规矩,今日怎会这般不顾那妇人的颜面便离开?
不过秦嬷嬷做事一向稳重,且那妇人说话实在不太讨喜,柳姨娘也不再多心。
温小六此时还在纠结于到底是自己比较可爱,还是她未来的女儿比较可爱这个问题。
“姑娘,小心门槛。”牵着她的手的秋霜提醒。
温小六这才回了神,忙迈着小短腿跨过去。
姨娘说了,门槛不能踩,不然以后就会遇到困难就那一跨过那道坎儿,所以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不会去踩门槛儿了。
行露则拉着小黑的绳子跟在后面进去。
温管家见柳姨娘与六姑娘进去,冲着那妇人与男子拱了拱手便跟着进门。
马车此时已经从卸了门槛的侧门进去。
那男子见人走了,却还恋恋不舍,视线一直追寻而去。
妇人转过头来就见丈夫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想起刚才那对母女勾魂的狐狸精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追着男子就开始揍。
边揍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着“不要脸”、“狐狸精”、“下贱胚子”这样的话。
闹的声响有些大,却无人出来八卦。
“干什么呢?当街吵闹信不信将你们送到衙门去?”很快就有巡街的官差路过训斥他们。
妇人见官差过来,忙拉着男子回屋,不敢再骂,也忘了先前出门打算去店里的事。
温府众人安置好之后,时间已经有些晚了,用过膳之后便歇下了。
第二日,温家族人那边便有人上门。
不是之前柳姨娘在温家见过的那妇人,这日过来拜访的,却是温家族人的第三房太太。
在姨娘这里待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这位三太太是寡居,自从那位三老爷去世之后便鲜少出门,也不知今日为何会来拜访。
半个时辰里大半时间都是在神游天外,柳姨娘来到这个世界,还是头一次遇上一位当家太太如此不通俗事。
虽说好奇,却没有多问。
这位三太太离开不久,姚大娘便上门了。
“姨娘,最近城中开始慢慢恢复正常了,我看咱们的铺子是不是也该重新开张了?”姚大娘屁股坐了二分之一的凳子,身姿板正的问柳姨娘。
柳姨娘沉默一下,“那些酒楼铺子都开张了吗?”
“基本上行都开了,只除了有些逃难到外乡,铺子无人打理,这才关着门。”
“那难民呢?都安置好了?”柳姨娘又问。
他们进城的时候,其实看到的难民并不多,但面黄肌瘦的人却不少。
也不知是为何。
说到这里,姚大娘有些欲言又止,“姨娘你们怕是还不知晓吧...?”
柳姨娘挑了下眉,疑惑的看向姚大娘。
“你们进城的时候,应该看到没有多少衣衫褴褛的灾民吧。其实不是因为灾民不见了,而是因为灾民裹上了一层新衣裳。”姚大娘想起当日的情景,现在还历历在目。
“那日等我们发现起了乱子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冲进了城,且很快便来到了府门前。”
“我们家老爷不过是旁支中最不起眼的一支,平日虽说不缺银子,但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用得起下人的家庭。”
“那些人先是劫了富裕些的乡绅,之后便将县衙给占领了。”
“后来第二日,便有士兵前来镇压那些乱民,而那乱民为首的男子,为了不殃及乱民,便将派人去各家抢了许多的成衣,分给难民穿,又将难民分成十人一批,塞进了县城中各个看起来富裕些的家庭。”
“再后来,便是那难民的领头男子去与带着兵过来的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谈判,也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反正那几个难民领头之人跟着军队的领头之人离开了。”
“之后就是县太爷被押送进京,那个看起来有些可怖的校尉便驻守在县衙内,最重要的自然是安顿难民。”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位校尉做事这般直接粗暴,您知道他做了什么吗?”姚大娘一脸便秘的表情,明显是对于那校尉的做法很是难以接受。
“什么?”柳姨娘难得看到姚大娘居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有些好奇。
“他居然将错就错,将那些难民直接安置在他们所在的那些人家中,且按照人头,从县衙的府库中一人按照三十斤粮食的分量来分配,让那些人家负责难民的日常生活。”姚大娘有些心梗的说完。
而他们家也很‘荣幸’的被安置了一个五口之家。
五口人,一人三十斤的粮食,也不过一百五十斤。
就算只给人家每顿喝粥,那也吃不了多久,且她怎么可能让人家看着自己吃大米饭,他们则在旁边喝粥。
更不用说那五口人中,有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还有一个七八岁,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所以那一百五十斤的粮食,早就吃没了,而那些难民,现在家也没了,田地也被淹了,一时半会根本就回不去。
也不知还会在这里待多长时间。
虽说现在粮食等物价被县太爷控制下来,但也还是比灾情之前要高一些。
这样下去,就算他们家有些家底,也经不住啊。
所以她才在知道柳姨娘她们回来,赶着便上门来了。
柳姨娘听完,虽然觉得那校尉的做法有些粗暴,但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群众的力量却是无限的。
能够将难民这样分散开来进行处理,不用将压力全都压在县衙或者乡绅士绅的身上,虽然大家日子都会比以前稍微难过一些,但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反而还能挽救许多人的性命。
只是这其中那些难民能否在那些人家中真的得到好的对待,还不好说。
只是这世间虽然不会全是好人,但也不会坏人占多数。
“那些难民现在虽然已经暂且算是安置妥当,但却没有生计来源,总不能靠着那三十斤大米一直这样下去?”柳姨娘对于现在这个时间将生意开张,还是有些不看好。
“这就正是我现在发愁的事情,吃白食总会出事的,但县衙现在已经确确实实拿不出粮食了,所以咱们必须找出路,不止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那些难民。”姚大娘认真了神色道。
“大娘现在有何打算。”柳姨娘问。
她上一世也常做公益,只不过她们那个圈子,做公益几乎都是带着目的性,且那些慈善事业也都是有专门的人进行打理,她不过偶尔在她们通知拿钱的时候将钱送过去,很少需要亲自出面处理。
只是偶尔会有一些慈善晚宴的应酬需要应付一下,但这些也大多不需要她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总之就是她做的很轻松,以至于现在对于姚大娘想要解决自己问题的同时去帮助那些难民,她提不出什么比较有建设性的建议,只能询问姚大娘自己的想法。
“姨娘,咱们的铺子,现在虽说只有一家,但生意一直不错,上架的东西也卖的很快,吃过的人都说不错,所以我想的是,能不能找人合作,咱们可以大批量生产,之后将这些小吃零嘴推荐给一些茶楼或者酒楼,当做小点心也可以。”
“只是这样一来,咱们的定价就不能太高,只能是走量。”
“不过您要是觉得这样做对咱们店里的名声有影响的话,也可以换其他的方式。”姚大娘顿了一下之后才说出后面这一句。
明显她对于前面这个想法是挺有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