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太爷头七过后,谢金科便又请了那位老大夫进府。
老大夫一看这里是谢府,再看那位躺在榻上的小娘子,便猜到原来那日的女子却是大名鼎鼎的福昌县主。
脸上笑容更甚,比之前几日诊脉时更加和蔼了。
“劳烦您了。”谢金科恭敬施礼道。
“谢大人客气了。”大夫忙回礼。
说完大夫便拿了脉枕出来,精心诊脉。
不过一会,满脸笑容的收了脉枕,对着一旁似有些紧张的谢金科道:“恭喜谢大人和县主了,县主已经有了月余的身孕,腹中孩子也很健康,平日里只需正常饮食,多注意些不要剧烈运动便是。”
这些话他上次已经跟谢金科说了一遍,所以今日也不过再提醒两句,没有过多的告诫他们要注意些什么。
“我真的有孩子了?”温小六摸着肚子还有些不敢相信。
那天她突然晕倒,虽然知道后来大夫过来诊治了,可谢金科也只说是可能有了孩子,还不一定。
现在真的确诊之后,她心中高兴之余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她如今已经十八岁,嫁给谢金科都快三年了。
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没有要孩子,没想到却突然怀上了,摸着肚子的手不由更加轻柔了些。
谢金科将大夫送出去,回到内室时,见温小六还是一副有些发愣的样子,走上前坐下,抬手盖住了她肚子上的手。
明明还很平坦的小腹,两人却好像感觉到里面有了一个小生命一般,心里是止不住的感动。
“小六,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请了大夫过来?身体不舒服吗?”谢大太太不知听谁说了,人未到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榻上的二人相视一笑,谢金科站起身去迎母亲。
“母亲。”
谢大太太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到温小六跟前。
见她要从榻上起身,忙将人按下去,有上下摸着温小六,满脸的担忧:“这到底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大夫来了说了什么没有?要不要吃药啊?”
一连好几个问题,温小六都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了。
求救似的看向谢金科。
谢金科给母亲倒了杯茶,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之后才缓缓道:“母亲,软儿有了身孕了。”
谢大太太有好一会没有缓过神来。
“你说什么?你娘年纪大了,耳朵好像有点不好使了,刚刚没听太清楚,你再说一遍。”谢大太太抓着谢金科的手,有些紧张的道。
谢金科便又说了一遍。
谢大太太这次知道自己刚才没有听错,高兴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继而又转向温小六,面容严肃的叮嘱怀孕注意事项。
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之后,突然想起前几日在温府,小六突然晕倒,金儿又叫了两个嬷嬷过去,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事儿?…
此时想起来不免觉得谢金科胡闹,人都已经晕倒了,且还怀着身孕,怎么可能让她继续待在温府!
但这话她不好当着温小六的面说,只暗自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对着温小六又是一脸嘘寒问暖的模样。
谢金科早已习惯他母亲有了这个儿媳妇之后就把他扔在一边的做法。
也不生气,听母亲在旁边说一些过来人的经验,听得比温小六还认真。
不过一会,冉轻那边也得了温小六请大夫的消息,忙过来看望。
知道温小六是怀孕了,也替她高兴不已。
谢大太太这会已经出去了。
她念叨着温小六怀孕了家里要做些什么准备,产婆、产房,还有平日里的吃食、用具,这些全都要提前准备,或是多准备些。
特别是怀孕了的人嘴巴挑剔,可能这会想吃鱼,等会又想吃鸡,又或是一会想吃油炸的,一会想吃清蒸的。
所以她得去跟厨房那边说,让他们将炉火十二个时辰不要熄,厨房也得时刻有人在,还要常备些饿了就能吃的东西。
她这一番安排,府内很快几乎全都知道温小六怀孕的事了。
如今已经初十,温家出了那样的事,谢府上门的客人也就没那么多了。
温小六更是因为怀孕和老太爷去世之事一直没有出门宴客。
此时府里有这样大的喜事发生,他们比起过年那日还要开心。
只不过头三个月还没过去,也就府里的人知晓,外人却是半点不知的。
冉轻在室内坐下,见谢金科先前虽避了出去,但不过一会就要进来看一眼,明着好像是有事,但冉轻哪里不知他是借机来看温小六的。
坐了不过一会,就揶揄着要告辞。
“冉轻姐姐,你再坐一会吧,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温小六将人拉住,说完瞪了一眼站在衣柜前,好像在找东西的谢金科。
谢金科自己也有些无奈,可他管不住自己的脚。
在书房不过坐了一会,总觉得手里的书好像成了天书,怎么都看不进去。
脑子里全是一个小小的人儿,又软又乖的朝着自己笑。
他的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
恨不得那个孩子此时就在自己面前,乖软的喊着自己爹爹。
且他也担心温小六的身体。
怕她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又怕行露几个丫头照顾的不周到。
他从来没体会过这样的心焦难耐,心一刻都不得安静下来。
便是拿了毛笔写大字,还是毛躁难安。
此时被温小六瞪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关上衣柜的门,走了出去。
走之前还不忘跟冉轻打了声招呼。
冉轻起身福礼。
等人出去之后,她便朝着温小六笑。
温小六难得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冉轻姐姐你就别笑话我了。”
“姐姐这是替你高兴呢,你也别不知足。”冉轻轻拧了一下温小六的脸道。…
“姐姐见过的男人也不算少了,还从没见过像谢大人这样如此疼爱妻子的男子。不过也是我们家小六招人疼爱,值得男子如此对待。”冉轻又摸了摸温小六的头道。
她长辈一样的话,让温小六心中一动,面上有些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冉轻笑了一下,脸上却有些落寞。
“我跟他之间是不可能的,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跟到京城来。”说完叹了口气。
拒绝的话说了不知多少次,但最后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变得越发扯不清了。
她嘴里说着不可能,可心里明明又存着几分希冀。
说到底,还是不满足罢了。
可总是这样下去对也不是个办法。而那个男人执着的程度,是她没想到的。
“冉轻姐姐有没有想过,若是你一直不答应,厉公子就一直不成亲呢?”
冉轻闻言一愣,失笑着摇了摇头道:“怎么会呢,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会为了得不到的女子终身不娶的。这世上,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爱情不过是妄想罢了。”
说完又想起温小六和谢金科来,忙道:“不过谢大人对你是真的一心一意,可不是我说的那些三心二意的男子。我刚才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温小六自然知道谢金科对她的感情,没有在意这个,只是继续道:“冉轻姐姐,没有见过的东西不代表就不存在。我姨娘常说,若是有喜欢的人和物,在只要不违反道德律法的情况下,就可以努力去争取。争取之后就算失败,也不会留有遗憾。”
温小六握着冉轻的手,“难道冉轻姐姐就不想踏出那一步,去争取一下吗?万一前方是柳暗花明呢?”
“我”冉轻闻言心有些乱,不知该怎么反驳。
她如果不是对那个人上了心,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与他有纠葛。
可见自己并不想真的放弃。
但她这样的身世,真的可以迈出脚步去争取吗?
她这样的人,也有拥有幸福的机会吗?
她脸上闪过迷茫。
温小六知道她在思考自己方才的话,也就不打扰她。
她希望冉轻姐姐能得到自己的幸福,也希望她日后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所以她只是提醒,而不是让她去做些什么。
毕竟人生是她自己的,别人没有权利替她做决定。
过了一会,冉轻有些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温小六的院子。
回到屋内,挥手让丫鬟退下,自己坐在一边发呆。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想了很多,一直到夜幕降临,屋内光线变得昏暗,她这才回神自己似乎坐了很久。
正要起身去喊丫头时,窗户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侧头看了过去,就见一个身影从屋外窜了进来,动作迅猛,落地无声。
甚至不用看那人的脸,冉轻就知道进来的人是谁。…
会用这样的法子进她房间的,只有一个人。
忍着怒气,冉轻就看到那个挺拔健硕的身影慢慢朝着自己走来。
厉明铎进屋后闲适的好像在自己家一样,见到冉轻,上前来倾身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之后便在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水。
这模样,若是旁人见了,怕还以为他是她外归的丈夫。
冉轻强压下心中对他这样堂而皇之,理所当然态度的愤怒,平静了脸色后,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
茶已经凉透了,但她却好像没感觉到一般,一饮而尽。
冰凉的茶水入喉,让她冒着火的胸口冷静了很多。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的是什么吗?”冉轻突然出声。
她语气平静,像是话家常一般的与厉明铎说话,完全没有了往日见到他时的不假辞色。
厉明铎原本还闲适的态度,此时见到冉轻平静的样子,反而变得忐忑起来,绷着声音问:“什么?”
“你总是喜欢自作主张,从不把我拒绝的话听进去,只一味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让我觉得自己在你眼中得不到尊重,与之前在风月场所时没什么区别。”
“就好像我如今虽然做了书院的院长,身上披了一层读书人的皮,却还是逃不开以前的身世,永远都只能带着那些屈辱的过去生活。”
“就算我想要改变,想要过普通正常人的生活,那些经历却总会突然的出现在眼前,提醒我我是什么样的人。”
“而你,不也正是因此,所以从不像对待一个真正的闺阁女子一般对待我吗?”
“你让我察觉不到你对我的尊重,只会让我一次又一次的想起以前,想起我不想再想起的那些回忆。”
“你知道我为什么明明心悦于你,却宁愿独身一辈子,也不想答应你吗?”
“不止是因为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更是因为,你从内心底,压根儿就是看不起我的,这样的婚姻关系不是我想要的。”
“若是以前,或许我会甘愿委身于你为妾,可现在不同了,我不必倚仗男人而活,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就绝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去与人做妾,丢了书院的名声,也让学生们面上难堪。”
冉轻说完后也不看厉明铎,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正在隐入天际的最后一抹霞光。
晴空的晚霞很漂亮,甚至比初升的朝霞还要漂亮。
但朝霞之后来临的是耀眼的阳光,晚霞之后却是无尽的黑暗。
她的人生,现在就好像陷在朝霞与晚霞之间。
退一步是黑暗,前进一步却又不知是光明,抑或会是暗下来的阴霾。
厉明铎将冉轻的话消化了好一会,这才站起身,走到她身后站定。
“我从未看轻过你,不过是因为太想与你在一起罢了。”说完侧耳倾听了一下,见外头无人,便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冉轻转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未曾言语。
背抵住墙壁,从上面滑落下去,蹲在了地上。
捂住嘴,拼命压住那倾泻而出的呜咽。
眼泪从眼角滑落,沾湿了衣襟,也让她彻底心死。
屋外敲门声传来,丫鬟说晚膳准备好了,问她在哪里用膳。
冉轻声音微哑的回了一句,“谢少奶奶他们呢?”
“谢少奶奶那边的白露过来回话,说是谢大人那边要在自己屋子里吃,所以问问您这边是在哪里用膳。”
“嗯,我也在屋里用吧。你再去给我打盆水过来,我要洗漱一下。”
丫鬟听着她有些不对劲的嗓音,只以为是睡久了所以声音有些嘶哑,没有多心的去打水,顺便回话。
冉轻收拾好自己之后,用了晚膳,便开始收拾东西,打算明日一早就启程回西北。
她出来的时日够长了,也不知书院那边成了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