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活的的时间长了,记性也就不大好了。
我不大记得这个故事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了,我只记得这个故事是赵家从来不愿提起的!
我的故事,或许和赵家卷宗所收录的不大一样,因为他们从来都是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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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风雪很大,很大,很少下雪的瑞安居然下雪了,这一场雪下得毫无防备,这场雪冻死了很多牛羊,在那个物资匮乏,耕牛与人等价的年代,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雪停的那日,赵家宗家的一位小姐有孕了,赵家小姐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也尚未婚配哪来的孩子,问起时也只支支吾吾的,说是那日上山进香,大雪封了路…………
这是丑闻,赵家把这件事偷偷瞒了下来,连夜把那位小姐送到了分家。
对外说是赵小姐近日心情不好,便去乡下庄子散心去了。
十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眨眼就过了,可赵小姐腹中的孩子却是一点动静也无,一月,两月,三月,赵家甚至以为赵小姐是得了腹水,可是脉象却是不会骗人,赵小姐确实有了十余月的身孕!
大约是在第十五个月吧,庄子上终于来了稳婆,两天一夜,赵小姐生下孩子的那天月亮很圆。
赵小姐生了个男孩,但这似乎便不是什么好事,便不是因为这个孩子不受期待,也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来路不明,而是稳婆说,那赵小姐腹中还有一副胞衣,赵小姐原是怀了双胎,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居然在腹中就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方才呱呱落地的孩子居然在母亲腹中就吃了自己的亲哥哥!
这事听起来荒诞,但绝不容于赵家!
赵小姐被送到了分家,她如今已不适合再待在主家。
至于那孩子,则被赵氏族长带回了主家,那孩子的做派像极了尸鬼,赵氏一门虽不杀生可也不放过。
那孩子被拘在了赵家后院,一方小院中,赵家的影子时刻跟着这个孩子,他不允许踏出小院半步。
那孩子在七岁的时候有了名字,唤作赵夷,赵家对外宣称是分家的孩子,因为父母具亡故而被送到了宗家。
赵夷在赵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赵夷是在八岁才有机会在人前露面。
赵夷的资质比任何一个赵家子弟都要好,那日他偷偷的去学堂听课,被夫子留下了。
赵家向来是一派清流,自然不会给外人留下虐待分家之子的话柄。
赵夷正式进入了学堂,虽然除了学堂和小院他也不能去他处,也不能在人前出现,但是这对于赵夷来说已经是很好很好了,他原以为他要一辈子被困在那一方小院里的。
赵夷的天资超出了赵家的预期,早慧程度,不亚于杨信之流。
但这种天资却不被赵家所容,赵夷的天资越高,赵家的忌惮就越大,赵夷始终不是常人,他未出世就背负了至亲的命,这样的人在赵家看来同尸鬼没有什么区别,而这种忌惮随着赵夷的成长只会越来越强。
因为宗家的戒备,赵夷在赵家的日子不会好过,赵夷在赵家什么都没有,他只有小院中的一颗梨树作陪,可那颗梨树却从来没有开过花,就如同赵夷没有一点点光亮的人生一样。
在赵家赵夷是一个人人可欺的,赵家的人没一个人把赵夷当作一个可以上得台面的,在他们看来,赵夷是虽不是恶鬼可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在赵家赵夷喝一杯热水都是错的。
时日一长,有些话听多了赵夷也把自己的出生当作是一种错误,倘若早知道人生是这么痛苦的话,他倒是希望,赵家一开始就不让他出生,他也不想降生,他不知道他的降生还沾染自己兄弟的鲜血,他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他无意识的竟然做了无法原谅的事。
赵夷只在赵家待了十年,十岁那年他无意间听到了一段谈话,是宗家和分家的人的谈话,他们说“月缪小姐想见老夫人,也想见赵夷,月缪小姐说赵夷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她的亲生骨肉,赵夷不应该受到那样的对待,月缪小姐说她想带走赵夷!”
赵夷头一回知道原来还有人是惦念着自己的,原来自己也是有人爱的,自己从今以后或许不再是一个人了,而一直惦念着自己的人还是自己的母亲,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觉得自己是一个“恶鬼”!
赵夷内心前所未有的激动,他的手在颤抖,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一样。
赵夷离开了赵家,他偷偷跟在了分家来的马车后面,他给宗家留了一封书信,他说外面有人找人,是很重要的人。
赵夷走的第二天,小院里的那颗梨花开了,那本就是一颗古树,枝干繁茂绵延在整个院子里,十几年不开花却在一夜之间开了,赵家的一切或许都不曾欢迎过赵夷,赵家所有美好的东西从来都不属于赵夷。
人走了,花开了,赵夷或许真的是一个扫把星吧。
赵夷跟着分家的马车走了五日,许是觉得太过于羞耻吧,赵家把赵月缪送得很远很远,人始终比不过马车,更何况是半大的孩子,跟着马车走了六日后,赵夷的双脚全被磨出了水泡,但一想到母亲,这点痛便也成了甜,跟着马车走的越久赵夷的内心就越是喜悦。
大约是在小半个月后吧,车队终于停了下来,赵夷瞧见了庄子,那一刻赵夷感觉呼吸都要窒息了,仿佛已经瞧见了母亲。
扮作庄子上上长工的孩子,赵夷溜进了庄子,跟在送菜的小厮身后,赵夷找到赵月缪,赵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女子,她瞧着很年轻,二十几岁的样子,她给赵夷一种冬日里的暖阳的感觉,原来他的母亲是这么的温柔的人。
赵夷的眼睛有些酸涩,可喉咙却被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叫不出母亲二字,他听过赵家的哥儿,姐儿叫过母亲,可母亲二字此刻就像是卡在脖子里了一样怎么也叫不出来。
有泪顺着眼眶流出来,赵夷哭了,在赵家不被待见他没哭,受尽委屈也没哭,此刻他才哭了才有了一个孩子的模样。
听见哭声,小厮循声探了过来,瞧着是一个眼生的小孩,招呼着手里的家伙便要赶赵夷出去,瞧着来人,赵夷眼中泪花登时糊了眼,他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仿佛要失去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一样,但他的嘴就像被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叫不出那两个字,喉咙间只能发出一阵阵嘶吼。
赵夷被人架着,他瞧着离那抹身影越来越远,仿佛利剑穿心般的痛,痛得他呼吸不上来,恍惚中他瞧着那抹身影离他好像近了,他好像还听见她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如此贪玩跑到这里来了…………”
“娘亲!”
这是赵夷最后的声音,他终于叫出了那两个字,他仿佛看见那女子哭了,他瞧见赵月缪哭了,那是他的母亲,赵夷想如果那是一场梦的话,他永远也不要醒过来。
赵夷有意识是在三日后,大夫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竟然急火攻心到晕厥,又自己不想醒过来。
感受到窗边有光照射进来,赵夷朦胧的睁开眼,或许是眼花吧,他瞧见了母亲竟然朝着自己笑了,赵夷也笑了他试探的唤了声娘亲,听到他的叫唤后,母亲又哭了,她哭着把赵夷圈进了怀里。
这种感觉容易让人沉溺其中,赵夷闻到了母亲的味道感受到了母亲的体温与温柔,此刻他终于不再是一人了,他也是有人疼的人了。
赵夷在庄子上住了下来,但不是以赵月缪亲子而是用庄子上长工的身份,但赵夷一点也不在乎,他知道这么做只是为了瞒住宗家,他的突然消失,宗家定然会派人去寻,身份什么的,赵夷从来都没有,也不需要,他要的自始至终只是有人会问他,冬日里冷不冷,摔着的时候疼不疼,宗家的人把他与恶鬼相较,但他也只是一个孩子!
在庄子上的日子是赵夷十年来笑容最多的时候,但他从来不敢向母亲问起是否有恨过他,恨他还没出生就杀死了自己的哥哥!
在庄子上呆久了,赵夷才知道,原来这些年,不止自己在思念与痛苦,母亲过得也不好,被宗家送到庄子上的第二年,宗家便遣了媒婆来想给母亲做媒,种种压迫,但母亲还是扛过了。
母亲到庄子上的第一年,便开始和庄子上的人学做衣服,从襁褓中的婴孩的开始做起,小孩子长得快,母亲做的也多,一直做了十年,她每年都托人把衣服送到宗家,可每回都被拒了,每每如此她便自个儿躲起来哭,那时…………她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如今她才过双十年华眼睛就已经不大好使,听大夫说是哭多了,熬多了。
听着母亲这些年的日子,赵夷心头开始涌上来一些情绪,他不懂,为什么明明受害者是母亲,承受者还要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