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衣看着发散出去,从各个不同方向分而离开,转眼间消失不见的毁面者们。
心里突然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当他回头看向秋棋的时候,却发现秋棋的表情居然也非常的复杂。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情。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计划赶不上变化,而且,有些事情的发展方向也永远不可能顺着本意。
如果这封竹筒信能够早来一些,那么现在飞奔出去调查消息的人,肯定是秋棋和秦衣两个人。
虽然这是个累活,虽然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如果是他们能够亲力亲为的事情,谁还需要找其他人去办啊?
如果早知道小荻花他们的位置,秋棋也不用写出那封信,去和借剑山庄的执法队讲和。
也不用在回到地狱之中。
他们也不会分别,更不会天各一方。
其实,有些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分三六九等。
现在坐在一起,吃着饭的,喝着酒的,聊着天的,胡天海地的闲聊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兄弟、哥们。
真正出现什么事情了,也能够站在一起去并肩面对。
是,这样的感情,叫做兄弟情,友情。
但却有一种友情,要超过这种感情。
并非是秦衣和秋棋二人的取向发生了什么问题,而是真的对有些人的感情就不那么一样。
对秦衣来说,秋棋、小荻花,还有客栈的人们,就是亲人。
不是说他们被迫安排在了一起,居住在了一起,被迫成为了一家人,所以有了亲人的感觉。
这二者之间是无法互推的。
只有秦衣本人真的打心眼里,从潜意识里,把他们当成了亲人,才能有这种密不可分的感觉。
这种感情是不可能强求的。
或许有人说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培养的,但也许将两个本不想爱的人硬生生的安排在了一起,共同居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
也能够酝酿出亲情、友情,但那种感觉始终有一种无法完全将自己的全部付出给对方的感觉。
始终有一层无形的隔膜。
两个相识了几十年,几百年,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人,或许也可以在战场是把后背让给对方
但却无法真正做到去除那道无形的隔膜。
也许会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变得陌生了起来。
白发如新。
但当缘分这种奇妙的东西出现之后,也许两个人仅仅只认识了短短瞬间,相识仅限于一次对视,却仍然能够将对方看成家人。
仍然能够感觉相见恨晚。
这并不是出自一腔意气的结果,而真的是缘分造就。
皇榜之前围看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就在那一天的同一个时刻,让刘关张三人相遇了?
为什么三人仅仅喝了一顿酒,就选择了桃园之内义结金兰?
这固然有古人、江湖人的一时意气,豪情气爽。
可,能够在几十年后,为了兄弟身死一时气愤舍掉性命的人能有几个。
为了兄弟身死,带兵出征连江山都不要的人,又能有几个?
一百零八位义结金兰的梁山好汉之间,难道就没有隔阂存在了吗?
战场之上,他们也能够互相信任对方,喝酒的时候,他们也能相互称对方兄弟。
但也只是兄弟而已。
有些兄弟,止于兄弟,而有些兄弟,胜过兄弟。
这二者之间有质的差距。
秦衣在街角巷尾也有几个关系处的不错的朋友,在那段生计赋予的时候,偶尔也能一起喝喝酒之类的。
在客店经营情况出现问题,入不敷出的时候,也有几个朋友对他伸出了一些援手。
那也是秦衣的朋友。
大文宴上,秦衣与秋棋认识的祁海祁文幼,也可以说的是他们二人的朋友。
秋棋会因为祁海受了伤,冲冠一怒,甚至不惜在心中将醉吟楼当作了敌人。
在入门之时,宁肯掰断一根手指也要亲自背着祁海进去。
这也是友情。
但将目光放到秦衣、秋棋、小荻花、归鸟,他们这些人身上,就不是简单的友情了。
有一种胜于友情的感情存在。
无关男女之情,无关什么利益不利益,只是最纯粹,能够一起打闹欢笑,能够在对方面前完全不设防的那种感情。
就算未来几个人天各一方,互相之间的性情、发生再多再多的改变,再次相遇的时候,仍然能够剥去伪装,回归本我。
是一种这样奇妙而复杂的感情。
这就是,秦衣和秋棋。
从最开始的相识开始,缘分的羁绊就将他们二人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挣不脱,放不开。
纵使未来天各一方,纵使未来性情大变。
当再次相遇的时候,互相一撅屁股,另一个人也知道前者要拉什么。
二人相识的时间不算长,甚至抛去秦衣出京之后的事情,二人满打满算一起生活的时间也就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的样子。
可互相之间的感情却已经升华到了胜过血肉至亲的地步。
很奇妙。
秦衣在关键时刻愿意相信秋棋、愿意依赖秋棋,没错,这固然是因为秋棋的头脑聪明,但仅仅只是如此吗?
如果放在从前的秦衣看来,欺诈全帝都这样的计划,就算是他爹提出来,他也不一定会按着去做。
可就有一种奇妙的愿意促使秦衣,在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没来由的选择了相信,并愿意去实践。
就算输了又何妨?
就算中间遇到了挫折,秦衣也会站出来跟秋棋擦屁股,而不会选择去责骂。
这仅仅只是依赖而已嘛?
秋棋又何尝不是在依赖秦衣呢?
为什么秋棋能够放开步子,大胆的去实施一个本来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计划呢?
不正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相信,自己的身边有个老板在撑腰,所以无论自己做的怎么出格,无论自己做的怎么样
老板也会站在自己的身边。
这固然是因为老板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能够让人感到安心,但这也是之前提到的那种无法言说的亲情。
互相之间,都在依赖着对方,都在潜意识里对对方有极其深刻的了解。
且在无形之间会为对方着想。
爱情,有一眼万年,亲情,又何尝没有呢?
或许,当年正安帝初次见到那个在未来辅佐自己半生的年轻人之时,也有这样一种感觉。
依赖,信任。
绝对的信任。
而那个愿意将自己半生自由舍弃,凭生才学付诸一人、一国的叶司丞,也同样有这样的感觉吧。
古人已矣,今人却还在。
在见到竹筒信中的内容时,二人心中同时想到了一件事情。
如果早来半天该有多好!
如果,那封信没邮寄出去多好!
他们还能一起并肩去查,他们还能和大家重新聚集在一起!
造化弄人!
他的信已经寄出,执法队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无法挽回。
秋棋的离开,已经成为了无法挽回的事实。
看着秋棋那个复杂的眼神之时,秦衣似乎瞬间明白了一些什么。
他从前以为自己对于秋棋的那种无形中的依赖,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只是因为秋棋这个人确实可靠。
但现在看到秋棋的眼神,他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兄弟情,已经胜过世间一切金铁,无法分离。
更加明白,秋棋的离开,充满了无奈。
他不由自主的开口说道。
“阿秋,你,并不是自愿回去的,对吗?”
“借剑山庄,根本不是你的家,对吗?你之前跟我说的什么该回家看看的话,全都是扯淡,对不对?”
他有些自怨自艾的一拍大腿,恼火道。
“我他娘早该想到的啊!”
印象中,老板很少骂粗口。
第一次是在客栈生计实在维持不下去,一家子人很可能要饿死的时候。
第二次,就是现在。
秋棋淡淡一笑。
“老板,我觉得你应该能相信我吧,既然是我决定要做的,就一定会做到的。”
“你就好好放宽心吧。”
秦衣张了张嘴,大局已定,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秋棋回去已经成了事实。
他一眯眼睛,认真的盯着秋棋。
“阿秋,你跟我说实话,你此去,是不是非常危险?”
秋棋眉头一挑。
“当日老板选择跟着道和真人的马车出京,不也是非常危险?”
听到秋棋几乎已经是默认了的这句话,秦衣心中微微一凉,但看着秋棋颇为自信的笑容时,心里又再次有一团火焰炙烤起来。
“我”
他本来想说,“我和你一起去,能多些把握”,但又觉得这句话实在太蠢了,也没什么用。
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转而开口说道。
“一定要活着回来!阿秋,你给我选择的这条路,无论说什么你也得跟我一起走下去!”
秋棋很干脆的伸出一只手掌,悬在半空中。
认真的道。
“好。”
啪
空中,两只手掌重重相击,发出一声脆响。
下一刻,俩人几乎同时退出两步,死死捂着充血的吃惊地瞪着对方。
“真他娘疼!老板你疯了!”
“你小子故意的!”
“老板你不也是故意的?!有句俗话叫一个巴掌拍不响,知道吗!?”
“滚蛋,我怎么从没听过这么一句俗语!”
“你混蛋!”
“你才混蛋!我是老板!尊重!尊重懂不懂?”
“屁的老板,我走了之后,你还当谁的老板?更何况客栈不是开不下去了嘛?这可是你自己的说的!以后咱们就是共同起事的兄弟,什么老板不老板的,显得自己挺能似的。”
“你”
秦衣瞪着眼睛,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哽住了。
顿了顿,才说道。
“保重。”
空中,两只拳头重重一撞。
“老老秦,你也是。”
“老秦,哈哈哈,老秦,阿秋啊,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嘿嘿,我一向很有本事。”
半个时辰后。
一个毁面者回来了,带回来准确的消息。
“全都在。”
秋棋一挑眉,收敛笑容,冷淡道。
“你确定?”
毁面者点点头。
“非常确定,少庄主给出的图画栩栩如生,根本分辨不错。”
“甲队与乙队汇报,全部确认,图画上的所有人都在云王府中。”
秋棋点点头,心中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他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下,直嘬牙花子,眼神滴溜溜一转,挥了挥手,示意毁面者退下。
侧头看了秦衣一眼。
“老秦,你怎么看云王这个人?”
秦衣思考了一下,云王是当初正安帝时期,整个帝都之内无人不知的闲王。
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到卢府去撩妹子。
而且,云王似乎也没有和自己产生过什么关联,根本不认识、不了解。
还能怎么看?
“不太了解,怎么,难道阿秋你和云王打过交道?”
秋棋点点头。
“何止打过交道,我还曾帮云王做过事。”
“不,其实本质上来说是老秦你帮云王做过事。”
“这些事说来话长,最开始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而且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对方是云王派过来的人。”
“老板还记得当初了解李长逍案情时,冒出来的那个刑部侍郎吗?”
“他在后来曾多次来找我求过助,他的背后,就是云王。”
“他后来拿来求助的那些,看似只是他们解决不了的悬而未决的案子,实际上都和朝中夺嫡、局势等隐隐有些联系。”
“他只是把朝中的某些疑难问题,套用案子来向我求助,而我则是在其中悄悄地试探出了一些口风。”
“他的背后是云王,而云王真正想要拉拢的人,是老板,哦不,是你,老秦,找到我只是为了起到一个牵头引线的作用。”
“所以我趁此机会,不断吹捧老秦你的本事,最终钓出了云王这条大鱼。”
“最终,我是易容成了老板的模样,去和他见的面。”
“不过只见了一次,后来朝中的风声变得越来越紧,武王削王的意图越来越明显。”
“一个个手握大权的王府,被武王那些个本事超群的门客想尽各种办法栽赃陷害、查封抄斩。”
“尤其有一位叫做姑苏垣的人,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当初地位在朝中根本无法撼动的圣子一脉,和文王一脉,就是被姑苏垣下套子给完全斩草除根的!”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他们背后酝酿了那么多年的力量,还有在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都被姑苏垣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处理干净之后彻底清除。”
“现在的皇宫之中、朝堂之上,武王几乎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第一话事人,说出来的话行之极其有效。”
秦衣眉头立刻皱紧。
“这些话,你怎么在信中没有和我提起?”
秋棋抿了抿嘴。
“这些日子一直在操心江湖势力围困荻花客栈的事情,都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差点忘了最关键的事情,老秦,在我走之前,这些事情必须提前和你交代清楚!”
“否则,必成大患!”